长乐天的夜市从入夜时分就陆陆续续地开始了。
勤勉一点的,在日光将暗不暗时就开始支摊;懒怠些的,一直要等到头顶的光照全部撤去,街面上的夜灯亮起,才慢吞吞地来收拾。
卖桂花糕的小贩属于后者,一是因为他不拿这当本业,只是入夜了出来乘乘凉,跟左近邻居唠唠嗑以打发时间;二是因为他家老婆嗜甜,做的糕点齁甜到能卡嗓子,但凡是个本地居民都会绕开他的摊位走,也只有偶尔会骗到一些化外民,当场吃了后满地找水。
因此这个高大的青年站在摊位前,伸手指了指桂花糕,要他包起来一份的时候,小贩还多看了他几眼。
他一看就不像是会吃路边摊的客人,长眉凛然、瞳如灿金,唇边带点温和的笑意,就让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庞柔化了起来,不至于使人无法直视。
这样的人该坐在茶楼上等的包间里,等着侍者给他送上最精致可口的点心,而不是站在路边来买他这甜得腻死人的桂花糕。
何况那张脸,看着还挺眼熟的。
小贩左思右想,怎么也记不起来他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但他生怕这看起来很有来头的客人被坑之后回头找他算账,还是提醒了一句,“我这桂花糕甜得很,客人要是没那么嗜甜,还是换一家买吧。”
青年嘴角的弧度上扬了一些,“多谢提醒,我知道。”
奇了怪了,怎么声音听着也耳熟。小贩一边嘟囔,一边扯过油纸动作利落地打包好一份糕点,等他付账离开,又低头玩起了玉兆,打开自己刚刚退出的论坛界面,排在最上面的帖子就是八卦景元将军最近的风流韵事。
哦。小贩想起来了,这个客人,长得还挺像将军的。
他又玩了几秒,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啥?将军?!
小贩拼命地从摊位上伸出脑袋,才发觉那个人走过后,两边都是一模一样探出来的圆圆脑袋,还有人摸出了玉兆疯狂拍照。
大家都议论纷纷:将军怎么跑出来逛夜市了?记得他没这个爱好啊,哦,将军身边还有个人。我懂了,这是在约会!原来八卦是真的!
小贩好奇地看着将军走到路灯旁,将刚买的桂花糕递给等在那里的女郎,目光循着那只伸出来的手往上移——
啧!根本看不见那传说里的女郎长什么样!她还戴了一顶半身那么长的幕离,上半身遮得严严实实,半点都看不着。
真是的!将军还跟我们见什么外!好歹让人看一眼啊!
景元也有着和他们一样的疑问,将军顶着背后那些聚集在他一人身上的灼热目光,委婉地指出:“黛雪不觉得出来游玩时戴着幕离,过于惹人注目?”
细薄的白纱遮住了她的脸,景元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见她无所谓的声音隔着纱帘传过来,“惹人注目的又不是我。”
然后,她停顿了片刻,好像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吃完才接上,“我不想平常出门时,总被一群人盯着看。”
她说得理直气壮,扔他一个人承受大众的目光洗礼,好像完全不觉得谣言传成这样多少有她的责任。
景元的笑容里掺上了一丝无奈,“黛雪的清誉自然无损,只是……在下的名声又如何是好?”
女郎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你的名声不值钱。”
“……咳。”
将军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意图带过这个话题,已经吃完那份桂花糕的女郎将空袋子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没有表现出半点不适。
景元迟疑了一下,“当真不渴么?”
这号称罗浮七大恐怖美食之一的桂花糕虽然做得软糯可口,但却甜得令人发指,店主百年如一日地不改初心,就是不肯少放一点糖,卖不出去就自己吃。
“很好吃。”黛雪轻轻地答,仿佛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夜市里当然不可能只有甜腻的桂花糕卖,固然将军的现身引起了小范围轰动,但该做生意的还是要接着做生意,顶多在他们走过时多瞄几眼。
吃完了甜腻的桂花糕,她并没有再要其它吃食,慢吞吞地从一条街的街头走向末尾,步子迈得不大,几乎每走几步就要略停一下。
景元耐心地配合她的步调,在她偶尔停下朝旁边张望时,为她说明摊位上的商品。
无非都是仙舟上很常见的小玩意儿,有玩具也有零碎的饰品。
他简单地说了几句,女郎若是有了兴趣就自然地从摊位上拿起一个掉头离开,将军则十分自觉地掏钱付账,好像没发现小贩们看他的目光都很诡异。
但中途她忽然停下了,景元付了账追上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那是个卖泥偶的小摊。
店家的手艺中规中矩,捏的也多是些仙舟历史出名的人物,景元甚至看见了自己的泥偶小人。
但她看的不是那些,而是放在最角落里的泥偶,大约是店主练手失败的作品,泥偶脸上糊了乱七八糟的彩泥,像一块巨大的疤烙在脸上,丑得令人无法直视。
但美丽的女郎却伸出莹润的手指,轻轻在它头顶摸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个,很像慈罗。”
“真丑。”她客观地评价。
景元也注视着那个丑陋的泥偶,脸上的笑容从始至终没有改变,他甚至轻声笑了出来,“的确很像。”
那张脸随之浮现在脑海里时,景元也有些意外自己能用这么平静的心情去回忆他。
他显然是不会因为这样的评语而恼怒的,相反,他可能会大笑,会志得意满地说:“这种手工拙劣的东西,若不是像我,又怎么有资格得吾妻垂顾,它何其有幸!”
那只伸出去的手上还戴着银色的镯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泥偶的头,幕离遮住了她的脸,于是谁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样的表情,会否在那一瞬间,像他一样、无可避免地回想起那个名字的意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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