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而复始

工作日知道星期日想要解决他的决心十分坚定,一点没被花言巧语所蒙骗,从而陷入自我沉醉的情怀中。

即便那家伙一遍遍地说着什么改变、什么杂音、什么开拓的,然而他这样的人,真的能如此轻易地接受“非秩序”的存在?他迄今为止的一辈子都生活在高天之神的严格注视下,难道这么简单地就可以断绝过往的一切吗?

不可能啊。

工作日这会儿心中交杂着雀跃的暗喜和深邃的担忧,手指轻轻地抚上面颊边缘。

这张一模一样的脸。

星期日一门心思想做拯救世界的善人,但他不够狠心,不够恶毒,不够卑鄙,不会穷极全部手段只为攥取权柄。

他的谋划太光明磊落了,所以才注定会失败!

所以干脆让他来做最大的恶人,工作日想着,用这张纯良、清丽的面庞招来报复的火焰,一举统治诸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可以纵情狂笑,因为他不像星期日那般受到内心道德的审判和约束,他要叫所有人心悦诚服、顶礼膜拜地臣服于他。

但在某一瞬间,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面孔上覆盖着的那坚硬物体,冰冷而空廓。

一张来自悲悼伶人的白色假面,遮蔽住了他的容颜和神采。那个疯狂的导演将它按上了自己的脸,不知使了什么样的手法,竟然完全摘不下来。

一个妄想短促地破灭。

算了,只是随便想想罢了。

工作日收回漫无边际的想法,重新端起肃穆庄严的架子,望见人群里再度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呦,另一位大善人——

桑博来了。

……

事实上。

他本该回贝洛伯格的冰雪世界去解决即将到来的灾厄,结果一路上被来来回回的各种事情拖住。

他桑博啊,可算是个老好人。

若是换作别的愚者,断然不会管悲悼伶人的蠢事。然而桑博并非普通的愚者,他有责任调节愚者和伶人之间微妙的平衡。毕竟没有悲悼伶人,也不会有假面愚者了啊。

世界需要平衡。

所以我们不能有个七个休息日,工作与假期交相间隔,构成了我们的生活。

而另一方面,比起“从中作梗”,“推波助澜”更符合桑博的欢愉美学原则。

鉴于他是个顶好的好心人,所以在走之前应当顺带通知一下工作日,根据他意外得到的情报,「家族」派来的人大概把星期日抓捕走了。

但工作日盯着他说:“你站住。”

他威严起来实在不输自己的本体。

“这事真的和在下没关系啊。”桑博连忙叫屈道。

工作日却不管他说了什么,直接命令说:“愚者,你和我一起去。”

很好,这下他又回不去了。

……

密针细缕的疼痛唤醒了他。

他尝试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全身上下皆传来了剧烈的刺痛,像是荆棘的尖扎进了他的血肉一般。

在他的梦里,有清澈的光芒。

那时他们无需顾忌任何罪恶,只有保持心灵的纯洁。他们会在每顿饭前向祂「希佩」祈祷,感谢祂「希佩」的恩典,然后吃掉盘子里的所有食物,因为食物是宝贵的。然后他们聆听颂歌,阅读祂的事迹,知晓了宇宙中还有许多生民正在忍受饥馑的折磨,而他们得到了祂「希佩」的赐福,才能获得这等幸福的生活,故此要更加感恩、更加诚服,更爱他们的神。

可渐渐的,他长大了,随后发现原来他们一直祈祷的对象竟然不是祂「希佩」,而是隐藏在祂「希佩」躯壳中的「太一」。

于是他开始怀疑,开始质疑他过去所接收到的一切知识。

这便是拥有自主意识的第一步。

然而在光明圣洁的殿堂中,祂说一不二的绝对威权下,觉醒了自我的存在唯一的下场便是被驱逐出伊甸园。

长矛贯穿了他的翅膀,荆棘勾住了他的光环,炽热的火焰灼烧了他的肉.体。

他现在坠入到了何等黑暗的深渊。

不……

“你……是……何人?”

疼痛唤醒了他,然而并不是想象与回忆中的坠落,而是有人——

绑架了他。

他被粗糙的荆棘捆绑在高大的十字架上,手脚皆受缚而动弹不得。之前为了消弭黑洞,他将力量尽可能多的注入了星核,以至于现在他有些过于虚弱而无法反抗。

一个身着修士服的人走近了他,手中举着十字架珠链,念念有词地唱着忏悔歌,眼中透出僵硬的信念。

星期日一眼认出他服装的制式。

是来自蒙托尔星系的家族。对方的长袍是暗淡的亚麻色,说明他仅仅是等级严明的家族中最下层的一类司铎。

蒙托尔星系的「家族」为何要在此时贸然对他出手?他仅仅是匹诺康尼辖下划定的逃犯,干涉此事对于「家族」来说,多少有些大费周章了吧。

“你有罪,你行了恶。”那修士举起十字架,“忏悔吧,罪人,祈求祂的宽恕吧。”

经过短暂的适应和迷茫,星期日的理智终于回笼,发现修士紧攥着的圣器闪出锐利的光芒,直接在他的舌上烙下了一枚多重交织的同谐纹章。

蒙托尔星系的「家族」非常擅长利用一些古老的严厉秘术,用以统御他们的子民。这样的手段在远方的匹诺康尼已经受到过改革,变得温和许多了。而蒙托尔星系的「家族」仍旧十分恪守传统,甚至说缺乏现代性的仁慈了。

这光芒滚烫无比,星期日的精神都差点有一瞬的崩溃,但他死咬着牙以意志抵御这种酷刑侵犯,眼眸之中本能性泛起白色的雾霭。

“说话,罪人,说出你的罪恶。”修士面目狰狞地逼近了他。

曾经身为家主的星期日再清楚不过,这种动用同谐之力设下的私刑会使得他——

每说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都是砭骨的疼痛,传遍脆弱的肉身。

但他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他身居高位那么久,怎么会简简单单地落入下风?

星期日哂笑了一下,抵着急剧的疼痛,语出讽刺:“来自蒙托尔星系的下等修士,你来问我的罪,究竟意欲何为?你苦苦研习修读多年,却始终无法获得升职与提拔,所以心生歪念,想走一条捷径?”

修士的脸唰的一下变色了,他没想到失去了大部分力量的星期日还能抵抗过他召来同谐之力施加的钳制。

“不对不对……”他慌张地摇头,“你不该说出这样的话,你应当向希佩告罪,阐明你身上深重的罪孽,然后我可以唤来……我得向他们证明我的能力,这样才能进入唱诗的圣殿,得到他们的认可……”

这修士只是遭他轻轻一激就慌了。

“还不够,我不能现在放弃,已经回不了头了,必须……”

然而星期日他一直以为人心本善,却好像低估了人的贪妄之欲和陷入绝境爆发出来的恶意。

那修士从怀中掏出蒙过圣光福泽的铁钉与锤子,径直冲了过来,星期日被他绑在十字架上,这样的姿势正适合他用蛮力将钉子敲入了星期日的掌心。

哐当。

尖锐的钉头刺进了皮肤,划破血肉,撕裂肌理,然后深深按进木板,锥心的痛感登时疯狂袭来。

绞痛。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还有他的唇间。

星期日的耳羽和胸脯因着火灼般的巨痛不受控地颤抖着,他骤然想到,这阴差阳错之下现在他真的成了受苦的神子。

周而复始,重归旧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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