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看向船舷的另一侧,数十艘贡多拉漂浮在蓝色的海洋之上,形形色色的乘客眺望着远方黑洞的极致景色,喟叹于宇宙的深邃。
和无情。
黑洞的膨胀非常迅速,周遭坍缩的一切落到记忆的海中,海波愈发汹涌。
星期日还在仔细思考,工作日却满是好奇地屈起膝盖,保持视线和星期日手上的青蛙平行,悠悠问道:
“青蛙小姐,这片琉璃光带是悲悼伶人的聚居地,所以你本是悲悼伶人中的一员?”
“啊,尊敬的先生,您竟然认出了我是位美丽的小姐~”
青蛙说着扬起自己的脚蹼,贴了贴自己的脸颊:“吾名为朱丽叶,是个还在努力钻研悲剧精神的新晋演员。”
“你好,朱丽叶小姐。”工作日配合地应和着,“请问你还记得是谁做了坏事,将你们通通变成了青蛙?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哦!对!唉……”青蛙小姐发出长长的叹息,“要问是谁干的好事呢?答案只有一个——
“是原始博士!”
朱丽叶简单地讲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本来,居住在此地的悲悼伶人们正在排演他们新编的剧目。结果为了躲避巡海游侠的追杀路过此地的原始博士撞见了他们的彩排。原始博士觉得悲悼伶人的戏剧过于夸诞,充满了对世间万物的悲观态度,毫无积极探求之心。他认为既然伶人们认为人生苦痛,干脆回到智慧生命最本源的状态吧!于是他便命令自己的学生以这些悲悼伶人为试验品,为他的‘返祖实验’研究积累数据。
然而因为实验过程中的错误操作,伶人们没变成猴子,反而基因异变成了青蛙。
“谬误啊,谬误!我们伶人反对欢愉,却从不认为人生虚无而毫无意义,原始博士为何要如此抹杀我们?”朱丽叶用她的脚蹼捂住眼睛,“可怜我第一次有机会登上琉璃剧院的最高层舞台,就遇到了这样的灾祸。”
“我记得他。”
星期日重复了这个响当当的名号,视线余光停留在身后的黑洞奇点处,它的体型在他们谈话之间越变越大。
在星期日跟随列车离开匹诺康尼之前,原始博士曾经在暗中策划传播了叫做“睡蕉小猴”的模因污染,差点将折纸大学的学生和流梦礁的居民全部化作了爱吃香蕉的猴子。幸好开拓者和她的伙伴们携手挫败了他的阴谋,没有令事情进一步发酵。
看来现在原始博士又一次出手了,不知道他是否还有更进一步的企图?
悲悼伶人和假面愚者同为受欢愉星神注视和赐福的命途行者。不过悲悼伶人反对欢愉,崇尚苦修,行事原则和假面愚者针锋相对。
因此愚者往往爱捉弄他们取乐,甚至连欢愉星神自己也爱戏耍他们。然而坐视他们沦为原始博士的试验品,欢愉星神本身也不会觉得欢愉的吧?
“我尝试向宇宙各方发出求助讯号,不过尚且没有得到回音。”朱丽叶来回叹气,“后来我心想,不能这么干等着啊!就试着用我这小小的新身子跳出这片光带,可惜与无穷大的宇宙相比,我实在太小,花了很久时间也没跳出几里路。”
“幸好在此时,我遇上了这位大善人,愿意来帮助我们。”朱丽叶又抬起脚蹼,对上桑博的笑容。
桑博说道:“这我老桑博可不敢居功自傲,此事还得靠两位才行啊。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关键道具,就待专业人士出手。”
桑博从兜里掏出了先前那颗空心的星核,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骚动却先行而至。
通体透明的星鲨浮出记忆的海面,破碎的记忆味道弥漫在空中,所以存在出于本能地逃离虚无的辐射。
它们以**的黑日为背景前后梭巡,包围住了游弋的贡多拉船。
“是记忆之海中孕育的星鲨!”旁边船上眼尖的乘客惊呼道。
悲悼伶人的贡多拉船实际上是一种小型飞船,所以能在太空中航行。星鲨是与记忆之海相伴相生的物种,它们摇晃头槌,一下就能掀翻小小的贡多拉。
它们会吞食记忆之海上的一切异物,让他们成为记忆的一“分子”,这就是记忆之海的力量,完全不讲道理。
“赶紧跑啊——”众人开始拼命划船,“要被吃掉啦!”
“等一下……”星期日的话音瞬间淹没在滚滚涛声里。
这时,其中一只星鲨朝星期日和工作日所在的船张开巨嘴,蓝色的海在其中打着旋,他们的船受到一股强有力的吸力牵引,往漩涡中沉去。
“两位大人请别多说了,快爬下!”
桑博飞速地摇着船桨,工作日和星期日压低了身子贴住船壁来减少阻力,星期日把朱丽叶放进了衣领里头,以免她飞出去。
“真难搞……完事之后,得加钱!”桑博无奈地说道,手上划桨的动作一刻不停,“啧啧,还得分花火那家伙一笔!”
海面上两个方向的力互相抗衡着,一时之间谁也分不出高下。洋波起伏翻滚,晃得星期日面色苍白起来。
掀起的海水如细叶密线铺在脸上,他的额发散乱开来,他不知为何压低了眼睫,流露出一丝犹豫。他想说些什么,但莫名地迟疑了。
自匹诺康尼那场疼痛的坠落之后,他难免感到几分局促不安。他身负伟力。要去拯救世人的想法已遭确凿的证明是错误的,所以他犹豫着自己到底该不该做,又应当做到何种地步呢?是否会迎来驳斥的意见,反对的声音,还是盲目愚从的欢呼?
“喂——”
然而工作日费力地挪过来,桑博之前手里拿着的星核滚落到了他脚边,被他一把按住了。
“你忘了你小时候的事啦?”
他来了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星期日皱着眉头看他,努力在晃动的船上保持身体稳定。
那双金色的眼睛,同样的色彩,同样的瞳膜,却多了几分未经洗礼的直率。
工作日张嘴唱了两句,像鸭子叫一样。星期日小时候吃多了布丁蛋挞,唱起歌来声音便如这般。
“你又不是万维克,别学他,你不是幼时的我,没必要总是旧调重弹。”
“我可以是他,也可以不是他。”
工作日在雨中又唱了几句谐乐颂当中的歌词,只不过他不像知更鸟那样具有音乐天赋,还喜欢吃黏喉咙的甜品,所以歌声混混沌沌的。
可以说,有些难听。
“闭嘴。”
星期日对这种难听的音乐忍无可忍了。
“你明白我什么意思。”工作日笑了笑,“虽然我说过很多遍了,但必须再跟你重复一遍,不然你一直忘记。”
工作日故技重施地凑近了,他急促的呼吸杂乱地扑在一体同生的“自己”脸上,他们离得那样切近,仿佛能通过眼眸的对视望进彼此的灵魂深处。
“勇敢去做吧,不要恐惧,不要自问,不要担忧。”工作日嘴唇微启,念出了「魔咒」。
“说实话,你很久没有唱过歌了吧。”工作日轻轻说道,“你明明很喜欢音乐,却因为肩头的责任而三缄其口。一首合唱曲不能只有一个声部,你们是秩序双子,你若是没有歌唱的勇气,如何能迈出前行的步子?”
飞溅的水花迷蒙他的眼睛,工作日抬起耳羽为他遮挡,星期日压低眼睫,复又抬起。他抬手碰了碰另一个自己的脸颊边缘,好似在仔细观察自身,工作日抿嘴笑笑。
工作日的剖析仿佛赋予了他决心的力量,他不祈求希佩或太一的赐福,他会运用自己的力量。
星期日在水雾飞溅中站起身,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声带鼓动,动听的歌声在空中织为一张温柔的网。
呼吸与曲调的节拍共起伏。
但他唱的并非一字一句遵循「家族」的圣典谐乐颂,而是属于他自己的歌。
“以正义的救化不义的,
以生者的铭记死者的,
不要盲目地献出死,
也不要苟且地为了生,
只有同一种声音的合乐才是沉寂,
唯有不谐的噪声喋喋无休,
方为人间的活力……”①
源出古老颂歌的新曲平复了狂躁的灵魂,记忆的星鲨停止了撞击,平静地游荡着,跟随旋律起起伏伏,放过来吞食他们的想法。
朱丽叶从衣领里头探出小小的绿色脑袋:“啊,得救了。”
桑博丢掉船桨,大口地喘息着:“不愧是花火看上的人,果然厉害!”
“愚者,没必要打哑谜了,告诉我们,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星期日看了一眼波涛平息了的记忆之海,想要低头捡起那颗被随手抛掷了的星核,结果工作日抢了先。
“有「万界之癌」之称的强力武器。”工作日端详着这颗璀璨的物体,“落在了愚者的手里,确实挺有欢愉精神的。”
金色的天环在黑日的映衬下更显闪耀,像是皎洁的天使自暗中而来。
“赚点委托钱罢了。”桑博摊摊手,他的笑容一直高深莫测,“笑声没了听众,笑谈没了捧场的人,也就不够好笑了啊。我在回我那亲切的寒冷老家的路上,刚好遇见有人头疼如何处理这颗星核躯壳。”
“这东西虽然其中蕴藏的能量散尽了,可壳子是经久不摧,不想个万全的办法也很难处理得漂亮。”桑博朝着后头巨大的黑洞看道,“正好我们愚者和伶人们是好伙伴,也顺带帮他们解决个麻烦。我斥巨资召开了酒馆会议,正是为了征召英杰来此协助。”
“你的意思是,拿一种强大的力量碰撞另一种强大的力量。”工作日比划了一下,“然后两者中和,砰的一下,黑洞就消失了?”
“差不多的道理。”桑博肯定道。
他继续说:“感谢花火找来了二位大人物,我刚刚已经见识过了,凭借你们的力量,一定没有问题!只要往这个星核壳子里注入相应的能量,就可以凭此激发出大范围的粒子爆发。”
桑博现在满脸期待,星期日回头望了一眼黑洞幽深的中央,然后坚决且严肃地回答道:
“我拒绝。”
①这段歌词灵感来源于《失乐园》第三卷中的“除非有个具有强大能力和意志的人为他作严峻的赎罪,以死替死。”、“你们中间有谁愿意化为凡人去救赎人的死罪,用正义救不义?”、“那乐歌中没有噪音,没有不谐之声,只有美妙的和声”(人民文学出版社译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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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自己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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