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在此间回荡。
倪柯瑟恍惚自己现在就泡在了下面的岩浆里。
星核在空中熠熠生辉,有一道声音在耳边喁喁低语:“尼克斯,你该回应他们的祈愿。”
倪柯瑟茫然地在心中回答:“……可它不是我。”他们用神话传说解构这一场灾难,愿望也这过程中扭曲。
星核果然影响了他们的脑子。最后它只能做如此想。
“是吗?”那个声音却不依不饶,“你明明记得,它就是你。”
倪柯瑟没有回答,反而走了个神:这玩意儿也在影响我的脑子……或许不止是脑子。
它攥了攥拳头,感觉到旧日的力量开始在血脉中重新鼓动,呼吸不禁变得急促起来。
……这可不妙,冷静一点,倪柯瑟。它对自己说,别让过往的回声再追上你。
必须速战速决了。倪柯瑟抬头看向石台。小孩背对着它,双臂被缚到身后,看不到正面的情况,但是并没有听到哭闹的声音,不知道这小孩的神志还是否清醒。
祭司对“祭品”说道:“……然而流火奔涌,我主的怒火尚未平息,至今仍不肯睡去。”
祭品:“……”
“孩子,我们将用圣火烧灼你的身心,以便你能沟通虚实。你愿意代替他人承担如此使命,我们将歌颂你的圣德。现在请起程吧,去平息我主的怒火,让坎沃尔重归沉寂。”
“愿我主重获安眠。”祭司抬手,轻点小孩的额头,将祭品推下高台。
倪柯瑟上前一步,看那孩子向后坠落,如同折翼的飞鸟。
乱蓬蓬的发丝被吹散开来,露出了孩子藏在面罩之下的真容。
倪柯瑟蓦地睁大了眼睛,一脚踏空——那是小“格妮微”。
*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监视器乍响,发出嘈乱刺耳的长鸣。
公司员工从屏幕前跳起来:“警报警报!”
“数值异常!”
“能量超频!”
他手忙脚乱,迭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旁边的人定下坐标:“在坎沃尔山!”
“该死的!这些原始人在搞什么?!”
*
倪柯瑟向下坠落,热浪炙烤着它的后背,体内血液奔流,撞击得耳膜砰砰作响。
星核的光芒将它笼罩,这“砰砰”之声飘忽远去,转而化为“砰锵”的打铁声。
倪柯瑟看到遥远的火山口,那里曾经有一湖碧水,它最爱在湖边打铁。
“您的试飞又失败了?”
“怎么能叫又?”倪柯瑟头也不回地反驳,“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呀!”
“好吧,反正我是搞不明白这些,但我倒是知道些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笑意,“传说黑夜里的怪物在此地沉眠,鼾声响彻,云层也为之退散,我今天总算知道了原因。大人不如猜猜看是为什么?”
倪柯瑟气得跳脚:“这是抹黑!抹黑!我只是试飞失败了而已,谁家打呼噜声音那么大呀!”
它回头看去,然而意料之外,既没有看到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人,也没有看到一个英姿勃发的青年人,它看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剑客。
风霜和伤痕搅和在一起,劈头盖脸泼了她一身。然而她眼睛里的火焰依旧灼灼,让它得以辨认出故人。
她们隔着数年的时光对视,倪柯瑟叹息出声:“……格妮微。”
剑客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她撑着剑,肩背挺直亦如开锋之刃。她至今仍然记得当年那一天,那一剑,那句话。少年时期的种种就像水底的巨石,随着她年岁渐长而浮出水面,显出嶙峋的棱角来。
她像当年那样开口,只是话中的含义已经截然不同:“战争还没有结束,大人。”
倪柯瑟:“……”
倪柯瑟帮她把伤口包扎了一遍,就这样背着她下山去了。
格妮微把剑绑在自己背上,安生地当了一会儿伤员,忽然好奇地问:“您建造的那只大鸟,真的能够翱翔星海吗?”
“它不是鸟……算了,我就是搭着它来的。”
“那它什么时候能够启程呢?”
“快了快了。”
“我记得您当年也是这么说的。”
“我高估了自己的驾驶技术,”倪柯瑟咬牙,“但没关系,我马上就能掌握了!小小飞船能奈我何!”
“……那还请您再努力一点,”格妮微说,“这是我有生之年必看清单。”
“昂?”
……
黑色的鸟群低飞,发出粗粝的叫声。
倪柯瑟曾经无比熟悉这种战后的场面,只是这一次倒下的没有狼人。它低头搜寻,便不能闭上眼睛,只能把这景象尽收眼底。
又走了两步,它突然弯下腰去,从暗红色的液体中拾起一柄旧剑。
“嘿,老朋友,”它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污浊,“几年不见,这么落魄啦?”
孤云:“……”
格妮微本来一直安静地跟着,此时终于开口:“您刚才是在反讽吗?这些年的战乱皆以这柄圣人之剑为导火索,人人趋之若鹜,这可称不上‘落魄’。”
倪柯瑟闻言朝她竖起大拇指:“你也没有放过它。”
……之后是光怪陆离的战火。
它在战场上挥剑,敌人面目模糊难辨;它承起王者之冠,追随者许下誓言;它为首席骑士授勋,对方执剑勒马,英姿飒飒;它高举孤云之剑,以战止战,一举将纷争镇压。
然而火苗在余烬中阴燃,稍有疏忽便又燎原。骑士陨落,从此卡勒瓦拉多了一柄石中剑,无人再能拔出;阿瑟王孤身回到天山,再铸一柄圣剑。
打铁之声再次在湖边响起,然而所造之物已然不同。阿瑟王垂下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挥锤——“砰锵”“砰锵”……
……
看到有人意外失足,祭典立刻骚乱起来,被推下来的祭品就在此时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早有准备一般,手腕一翻,身上的绳结尽数断开,眨眼间从束缚中挣脱,随后在空中翻滚几圈,瞄准那个黑色的立方体砸了上去,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现场哗然,彻底失去了控制。
倪柯瑟猛地回神,沸腾的岩浆已经近在咫尺。飞溅的火星落到它的身上,呲啦作响。它倒吸一口滚烫的空气,嘭地变出翅膀,羽毛掠过红色水面,眨眼间焦黑一片。
倪柯瑟疯狂地扑棱起来,面罩被火舌卷进岩浆里,眼看要用岩浆洗个脸,下落的势头终于一滞,开始向上飞去。
然而此时众人已经无暇顾及它了。
“你在干什么?!”祭司慌张大喊,“不许玷污我主的恩赐!”
“祭品”充耳不闻,从立方体上爬起来,一脚踩在棱上借力,开始拔那柄旧剑。
倪柯瑟:“……哇哦。”
“住手!该死的!”见阻止不了,祭司转头高呼,“卫队!卫队!击毙她!击……呃!”
一枚石子打在他胸前,把人震晕了过去。倪柯瑟收回手,继续卖力地扑腾翅膀。其实巡镝更适合当暗器,但是它还没有豪气到随地撒钱的地步,只好用石子代替。
旧剑缓缓脱离立方体,金色的液体流淌而下,倪柯瑟不敢沾身,绕着这玩意儿往上飞。
最后的剑尖被猛地抽离,“祭品”没有防备,失去平衡栽落下去。她没有惊慌,反而第一时间掏出一个金属球,扔到立方体的缺口上。
那银白色的金属球自行延展开来,在缺口处蔓延,最后把它完全封上。这里的光芒也随之敛去,直到一丝不剩,如同黑夜降临。
她松了一口气,任由自己在黑暗中下坠。下一瞬却落进一个怀抱:“很及时吧?”对方带着笑意问道。
倪柯瑟自认为语气十分和善,却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小孩被吓得抖了一下,强自镇定地问它:“……尼克斯?”
“……”倪柯瑟被噎了一下,“你倒是提醒我了。”
它看向黑暗中惶惶四顾的人群,让自己的声音在这里回响:“第一,你们的同胞还在哭泣,这微笑便显得虚假。第二,你们的同胞还在哀嚎,这轻语便显得做作。第三……”倪柯瑟顿了顿,“第三,人类从未停止争斗。你们的武器指向同胞,这和睦也十分有限。”
“还是早点解散吧。”倪柯瑟真心地建议,“你们的主从未存在。”
它带着小“格妮微”向上飞去,路过立方体时稍作停留,环绕它盘旋了两圈。看起来暂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这种措施恐怕不能长久。
它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四周,在黑暗里朝立方体呲了呲牙,附赠一个国际不友好手势。
反正黑咕隆咚的,又不用怕教坏小朋友。倪柯瑟越想越气。它咕噜的竟然敢乱翻我的脑子!你以为整理一次脑子很容易吗?!现在还在头疼呢!真是一点边界感都没有!
“尼克斯?”
“我叫倪柯瑟·云雀,”倪柯瑟一边自我介绍,一边向着火山口飞去,“是你爸爸的朋友。”
“你认识我爸爸?!”
“嗯哼,”倪柯瑟点头,“他们已经从罗浮回来了。”
……
“异常值又消失了?”
公司员工看向重新平稳下来的数据,一个劲儿挠头。
“不仅如此,”他的同事又调出来几组数据,“连星核的活跃程度都减弱了。”
“逗我呢?”公司员工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到底在干嘛?”
倪柯瑟在给小孩讲故事。
她们从火山口飞出,外面的天色一样昏暗,比矿洞中又多了一些飞沙走石。
倪柯瑟带着小孩儿找到之前停驻在附近的兵人,在它身后躲避风沙。
“所以苏打豆汁儿真的很好喝吗?”小孩儿怀疑地问。
倪柯瑟面不改色地点头:“那当然,不然为什么大家都选它来当伴手礼呢?”
“……然后呢?”
“然后飞船蹦跶蹦跶,他们就到家啦。”
“恐怕不是这样,”小孩摇摇头,“我没有去过太空,现在的卡勒瓦拉在太空里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应该跟以前一点儿也不像了吧?”
“正常情况下,他们一定不会贸然在这里降落。说不定还会离开去搬救兵。但是听你说的,他们如今也被困在这里了,”小孩儿皱起眉头,“你们的飞船出事故了?失控了?坠机了?”
她越说越忧虑:“他们真的还好吗?有人受伤了吗?”
倪柯瑟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爸爸竟然还想着给你带童话绘本。我看你已经不是爱看童话故事的年纪了。”
小孩被它的态度感染,也慢慢放松下来:“是关于什么的童话?我猜是像云骑士、石中剑或者阿瑟王那样的故事。那我还挺感兴趣的,”小孩露出一个微笑,“毕竟我也才十一岁嘛。”
“我说的是心理年龄。你已经比许多大人都要强大了。”倪柯瑟指了指她的右手,“现在能把这柄剑给我了吗?”
小孩儿一愣,呆呆地低头,这才发现那柄剑还被自己握在手中,哪怕在坠落的时候也没有松开,一路颠簸直到现在。
此时她好像才恢复了知觉,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尝试卸力,缓缓张开五指,剑柄从掌心滑落,当啷一声坠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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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铸犁为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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