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里，轮椅上的老人摩挲着挂坠上的石头，坦然接受众人警惕的目光。
大门滴的一声缓缓开启，打破了一室静谧。
组长气喘吁吁地走进来：“那个冒牌货都干了什么？”
众人同样警惕地看着他，迟疑地回答：“它就在看台上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干。”
组长上前两步，望向看台上的老人：“你是它的同谋吗，老师？”
老人抬了抬眼皮：“你是指什么呢？在我看来，它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还知道帮我这个行动不便的老人推轮椅，温柔又善解人意。”
组长：“？”
倪柯瑟感觉鼻子痒痒的，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灰尘太大了？”它摇摇头，三两步跳上一艘停泊的飞船，掀开大门钻了进去。
身后一片狼藉，机兵的残骸散落一地，只有短路的电流徒劳地滋滋作响。
倪柯瑟来到这艘飞船的控制室，从系统内部突破了空间站的网络封锁，并为它设置了航线。
空间站的舱门轰然一声，向着黑黝黝的宇宙敞开。飞船沿着轨道开始滑行，引擎蓄力，发出规律的轰鸣。
手机终于重新连上了网络，迟来的消息滴滴答答响个不停。然而倪柯瑟没空理会，低头盯着仪表盘上缓慢爬行的进度条——［跃迁蓄能：10％］。
这艘飞船马上就会被公司的武器锁定，接下来就要赌一赌谁的反应更快了。
在这种紧要关头，它的思绪却忍不住回到那间实验室。
虚数坍缩脉冲，这里的研究只是公司迈向它的一小步，很明显公司要想复刻成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尽管如此，这里的实验一旦成功，造成的灾难也不可预估。
因为武器掌控在一个没有底线的疯子手里。
托开拓者的福，它也对那个高管有所耳闻。在罗浮的演武仪典上，那名机械牛仔是开拓者的旧识，它有幸了解了一些奥斯瓦尔多·施耐德的事迹。当时只是唏嘘两声，没想到这么快卡勒瓦拉就步入后尘。
单单解决星核之灾并不能拯救这里，他人的窥视觊觎才是卡勒瓦拉真正的末日。
［跃迁蓄能：80％］
倪柯瑟低头沉思。
星核虽然被暂时收容，然而开关却掌控在奥斯瓦尔多手里。如果他发觉情况不对，很有可能会引爆这里，或者把整个卡勒瓦拉作为筹码占据上风。
它必须暗中行事，至少要和卡勒瓦拉撇开关系。
在它离开之后，那位老人应当会假装加入他们的研究，竭力拖延公司的研究进程，直到它带着救兵归来。
然而……倪柯瑟回想起与那位老人最后的交谈，心中隐隐不安。
“——学者们称之为‘虚数能’。”
它当时或许没能收敛住震惊的表情，老人抬头看了它一眼：“……看来你知道查德威克。”
“天才俱乐部第七十九席……”倪柯瑟喃喃，“公司还没有放弃。”据它所知，查德威克仅存的忆泡也已经消逝，临终前将毕生所学和遗愿都托付给了黑塔女士。
如今看来，公司仍然没有放弃对歼星武器的研究。
“你比我想象中知道得更多，”老人面露怅惘，“天才们数百年前就已取得的成就，我耗尽一生也只能触及那扇门扉。这位天才后来下落不明，你可曾听说过他的结局？”
倪柯瑟言简意赅地回答：“失忆、软禁、忆泡、消逝。”
老人沉默了一下，最后短促地笑了一声：“我也曾蒙住双眼投身于研究，如今又被软禁在这里，这样看来也算是走在前人的道路上了。至于我的未来，或许也是如此。”
“别这么悲观，”倪柯瑟压低声音，“还记得你的女儿吗？她组建了一个幸存者基地，你不想跟她重聚吗？”它开始在心里盘算把人偷渡回地面的可能性。
老人怔愣了一下，握着石坠的手轻轻颤抖，生命力好似在这个苍老的躯体里重新焕发：“是啊……我还有别的路可走。”
倪柯瑟歪头看着她。
“不用担心我，孩子。我得留在这里，这项成果不能在这里问世，”老人微笑着看向它，“……我是个好运的人，记得吗？多少人连虚数能量都未曾见过，然而我已经从两场虚数爆炸中死里逃生。”
倪柯瑟怀疑地问：“你在这儿安全吗？”它的伪装随时会暴露，在它离开后，这位老人很可能会遭受质询。
“别担心，我的脑子虽然不及天才，但是他们仍然用得上，还不至于把我怎么样，”老人摇了摇头，“你还有半个系统时，孩子。离开这里，去你要去的地方吧。”
实验室里响起消息提示音。研究员们纷纷拿出手机，随后欲盖弥彰地悄悄朝二人投来目光。
老人在后面推了它一下：“快走吧，孩子。至于卡勒瓦拉……我自有回去的办法。”
……
［跃迁蓄能：95％］
出口近在咫尺，宇宙对这艘飞船敞开怀抱。然而倪柯瑟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身冲出驾驶舱，径直朝着实验室跑去。
实验室里，老人看向自己曾经的学生：“我们没有一起谋划什么，如果所作所为指向同一个结果，那也只是我们志向一致罢了。”
“志向？我们这些从事研究的人，毕生的志向难道不就是做出举世瞩目的成果，证明自己的才智吗？”
老人嗤笑一声：“是吗？你们竟然自诩为纯粹的科学家？”
组长皱眉盯着她：“我为卡勒瓦拉所发生的一切惋惜，但那些与我们无关，你是在迁怒我们。”
“你认为自己是无辜的一片雪花，一滴海水，便心甘情愿地组成这庞大机械的一颗螺丝，罔顾它在过去现在未来掀起的山崩海啸吗？”
组长：“……”
一室静寂中，广播突然响起：“第0121号货运飞船擅自脱离，各单位人员原地待命。请驾驶员出具通行证。10秒后攻击锁定。”
“十、九、八……”
老人听到这里反而放松了一些，随意地把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或许我也没有资格审判你们的罪行，但谁关心这些。我只知道这里的研究不能问世。”
组长盯着她的动作，心中涌上不妙的预感。
“七、六、五……”
“或许有句话你确实没有说错，科学家怎么会忍心荒废自己的才智？”老人从容地掀开扶手，露出下面的接口，把掌心的石坠摁了进去。
这并不只是一个轮椅。
组长惊怒不已，冲上前来：“你在干什么？！”
“四、三、二……”
“炸弹怎么能少了引子？本来想等你们的成果问世再说，但如今恰好有人送来了我自己的那颗，这结果也称得上圆满。”
“一。”
老人缓缓闭上眼睛。无形的能量在她周身汇集，下一瞬猛然荡开，赤红的烈焰席卷一切。
扭曲、粉碎、消弭。
绕行于卡勒瓦拉上空的庞然大物失去了伪装，显露出真容，在宇宙中无声地崩毁。
解体后的碎片被引力捕获，向着漆黑的球体坠落。剧烈的摩擦将这些碎片再次引燃，使它们在稀薄的氧气中燃烧，拖出绚丽的尾翼。
重霾之下，大地震颤。
一座兵人正朝着四周扫射，然而核心的光芒闪烁两下，迅速暗淡下去，炮火戛然而止。
它僵直地顿在原地，随后失去平衡倒向大地。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尘土扬起数十米，搅和进永不停歇的风暴里。
过了一会儿，一群戴着面罩的人类从掩体后走出，像是从地下长出的幽灵。
为首的人爬上巨人的胸腔，取出掩在护甲下面的核心。她研究了一下，扔出里面已经失去活性的生物组织：“那个人研究的小玩意儿竟然真的有用。”
旁边的人激动得地围上来：“我们成功了！大姐头！”
“嗯，”首领点点头，“回去之后那玩意儿可以量产了。”
“再捉几只‘尼克斯’，别说建立地面基地了，哪怕是重建阿瑟王宫都可以了！”
首领没好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脑壳：“建王宫？你已经能吃饱饭了？”
“哎！哎哎！”身边的人忽然大叫，“快看那是什么大姐头！”
首领回身抬头，漆黑的天幕上，流星坠落，短暂地照亮天际。
卡勒瓦拉如今少有这么绚丽的色彩，她望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微微出神。
“让让！让让！”
首领愣了一下，朝旁边挪了两步。
研究员们蜂蛹上前，把两个人接入控制装置：“好，慢点，摒除杂念，听我指令！”
兵人的核心再次亮起光芒，右臂猛地弹动一下，震得上面的人一个踉跄。
“冷静！冷静！勾一下右手食指！”
兵人再次毫无动静。
“食指！右手食指！知道哪个是食指吗？”
“……”
“我们失败了？”研究员们焦虑地挠头，本就稀疏的头发更加惨不忍睹，“要是我们无法控制它，这就是一坨废铁。”
就在此时，兵人突然动了动手臂，朝众人递出手掌。
“开个玩笑，”驾驶员们齐声笑了起来，“来击个掌吗，伙计们？”
“啧。”首领翻了个白眼，轻轻把手覆盖在巨人的指尖。
研究员们就没有这么温柔了。他们把铁皮拍的咚咚作响，嘴里一阵吱哇乱叫。
首领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声，回头看向天际。
最后一颗流星的尾翼消逝于天边，天幕重归于沉寂，好似一场幻梦。
她抬手抚上胸膛，那一枚挂坠她已有托付，只是这个习惯仍然未能改变。
此刻无人见证，但她知道，人类于今日走出矿洞，迈出了重回大地的第一步。
*
「我曾两度从虚数爆炸中死里逃生，至于这一次……我的孩子，若是流星划过天际，那便是我重回故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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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灿若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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