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性从窗边转过身来。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套裙，但解开了领口，显得不那么拘谨。一头醒目的红色长发挽在脑后，几缕发丝随意地垂落，衬得她面容知性而柔和，金色的眼睛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穹？很高兴你能来。我是姬子。”她微笑着走上前，示意他在沙发坐下，“工作第一天感觉如何？丹恒没有吓到你吧？他那孩子哪里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严肃了点。”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像是一位关心后辈的长者，瞬间化解了穹大部分的紧张情绪。
“姬子主任，”穹有些拘谨地坐下，“档案部很好，丹恒先生……很专业。”
“叫我姬子就好。”她拿起茶壶，熟练地为他斟上一杯色泽莹润的红茶，推过一碟小巧精致的马卡龙，“尝尝这个，厨房新来的面点师做的，据说配方来自一个……嗯，很特别的地方。”
穹道谢接过，茶杯温热熨帖着指尖，甜点的香气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例行谈话只是走个形式，”姬子端起自己的茶杯，靠在沙发扶手上，姿态闲适，“主要是想听听你自己的感受。来到ASCAO，接触到这些……超乎寻常的事物，有什么想法？觉得还能适应吗？”
她的问题听起来很随意，像是朋友间的闲聊，但穹能感觉到那温和目光下的审视意味。
她不是在问工作流程，而是在探知他的心理状态和对整个中心的认知。
穹谨慎地组织着语言：“很震撼，和我过去知道的任何事情都不一样。有点……难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他顿了顿，补充道，“有点害怕，但也很好奇。”
姬子赞许地点点头：“诚实的感觉，恐惧和好奇是我们这里最常见的两种情绪，也是推动我们前进的动力。重要的是找到两者间的平衡。”她抿了口茶，继续问，“那么，在你看来，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异常’？”
穹思考了一下：“正常……大概是符合我们所知的物理规律、逻辑常识的东西，异常就是违背这些的东西。”
“一个很好的起点。”姬子微笑，“但很多时候，界限并非那么清晰。一个世界的神明可能是另一个世界的异常存在；昨天的科学幻想可能是明天的寻常技术。”
“ASCAO所做的，并非简单地划分正常与异常，而是试图去理解、适应，并在可能的情况下，找到共存之道。我们收容异常，不仅是为了保护‘正常’的世界，有时也是为了保护那些‘异常’本身免受误解或毁灭。”
她的话语平和却充满力量，像是在穹面前缓缓展开一幅更宏大、更复杂的图景，他不由得听得入神，开始思考“收容”与“保护”背后的深层含义。
谈话的气氛渐渐融洽。
姬子又问了几个关于他背景和兴趣爱好的问题，巧妙地穿插着对中心理念的阐述和对他人生态度的试探。
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说了比预想中多得多的话，关于大学里的无聊课程，关于对平淡生活的不满，甚至隐约透露了那种总觉得世界不该如此的模糊渴望。
姬子始终耐心听着，偶尔点评一句，或分享一个中心里无关紧要却有趣的小故事，比如某个研究员试图用异常植物改善食堂沙拉口味结果导致所有人暂时性皮肤变绿的笑话。
就在穹几乎要完全放松下来，沉浸在温暖茶香和友好交谈中时——
“哐当！”
一声轻微的、像是金属盒子掉落的声响从房间角落的一个陈列架后传来。
姬子的谈话戛然而止，她的目光瞬间投向声音来源，脸上的温和笑意收敛了些，但并没有惊慌。她放下茶杯，动作依旧从容。
“看来我们的一位‘小朋友’有点待不住了。”她说着，站起身朝那个角落走去。
穹也跟着站起来，好奇地望过去。
只见陈列架底层，一个看起来像是普通木质印章盒的盖子被顶开了，一个小小的、同样是木质的印章从里面滚了出来，掉在光滑的地板上。
那印章看起来平平无奇，顶端雕刻着简单的几何花纹。
下一秒，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印章接触到地板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按压了一下，紧接着，地板上赫然出现了第二个一模一样的印章！
还没等穹反应过来，第二个印章旁边又出现了第三个、第四个……它们如同被复制粘贴一般，迅速增殖，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小堆！
“ ASCAO-437-复制印章。”姬子语气平静地解释道，仿佛在介绍一道新甜点，“Safe级。接触任何足够坚硬的平面就会自动复制一个自身出来。通常很安分，看来是今天保养后盒子没关紧。”
复制并未停止，那堆印章已经变成了几十个，并且开始像潮水一样向四周蔓延，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它们复制到沙发上，复制到茶几腿旁，甚至有几个滚到了穹的脚边，照这个速度，用不了一分钟，整个房间就会被这些一模一样的木印章淹没。
穹目瞪口呆，下意识地想后退避开。
姬子却依旧镇定。她甚至没有去碰那些印章，而是抬手轻轻按了一下耳后——穹这才注意到她戴着一个极小的通讯器。
“这里是姬子，办公室发生 ASCAO-437-复制印章轻微收容失效。启动标准响应协议Beta-3。无需警报，派一支清洁小组过来即可。”
她语速平稳，下达指令清晰明确。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办公室的门滑开了。
两名穿着轻型防护服、戴着透明面罩的人员快步走进来，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类似大型吸尘器的设备，但前端有一个发散着柔和蓝光的扩口。
他们一言不发，动作娴熟地启动设备。那设备发出低沉的嗡鸣，蓝光所照之处，那些多余的印章像是被风吹散的沙堡，迅速分解成细小的微粒，被吸入设备中。
整个过程高效、安静，没有任何破坏性。
不到三十秒，房间里所有的额外印章都消失了，只留下最初的那个，安静地躺在地板上，旁边是那个打开盖子的空盒子。
一名队员小心地将其拾起，放回盒内，扣紧锁扣，对姬子点了点头，然后两人便迅速安静地退出了房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办公室恢复了原样，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极细微的臭氧味，以及穹那杯还没喝完的、仍在微微晃动的红茶，证明刚才那荒诞的一幕并非幻觉。
姬子走回沙发边，重新坐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甚至又给自己续了杯茶。
“你看，”她对着仍在发愣的穹微微一笑，金眸中闪烁着睿智而平和的光，“这就是中心的日常，秩序与混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再安全的异常，也可能因为一个疏忽的关盒动作而引发小小的骚动。而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信任流程，以及彼此。”
她端起茶杯，轻轻示意：“继续喝茶吧，应该还没凉透。”
穹机械地端起杯子，温热的瓷壁让他冰凉的指尖恢复了一点知觉。
他看着眼前这位优雅从容的女性，看着她身后那个刚刚发生过一场微型“灾难”却又瞬间被抹平所有痕迹的房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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