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踩了刹车。一样东西从窗户被细狗扔了进来,红色的小本。
沈星转头看细狗。两人无言。沈星摸了把眼泪,将油门踩到了底。
9.
逃了,这一切就会过去吗?
“沈先生,您最近感觉怎么样?”
“有时…会做噩梦。”沈星回答。
“是什么内容呢?”沈星的心理咨询师徐医生温和地问。
“……”沈星捏着手里的本子,沉默。
“不如,讲讲您的书吧。新书的写作还顺利吗?”徐医生并未就之前的问题太过深究,重新起了一个话题。
新话题很有效,沈星的身体放松了许多,看了一眼手里的本子,答到“还不错,写下来,会觉得轻松很多。就是….”沈星有些迟疑。
“是写作遇到了瓶颈吗?”徐医生自然地在沈星停顿时接话,鼓励他接着说下去。
“《边水回忆》反响不错,出版社建议我在周边几个国家开巡回签售会。我…拒绝了,但杨编辑让我再考虑考虑。”
“您在犹豫。”徐医生指出。
沈星点头,接着说“签售的地方里,有拉赞。”
沈星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离三边坡很近。”大概是感到有些口干,沈星拿起桌上的纸杯,却没有喝,舔了舔嘴唇,将纸杯放下。手无意识又捏紧了本子。
“或许可以和编辑商量,去掉拉赞?”徐医生建议。
“….”沈星沉默。
“您想去?”徐医生循循善诱。
“我不知道。”沈星语气困惑。
“我,很不容易才离开。”沈星有些艰难地开口,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又补充,“我应该离那里远一些,才会好。”
“相比于一年前,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不是吗?”徐医生安慰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咨询吗?”
“记得。那段时间我刚回国,总是做噩梦。舅舅非要让我来咨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第一次咨询,我一句话也没有讲。”
“你看,我们现在已经能有来有回的沟通这么久了。你还写了书,有了很多的读者。”徐医生语气温和,带着一丝欣慰。
“是您建议我写下来。”沈星又看了眼手里的本子,说“相较于人,信任纸笔好像更容易些。这个本子我总是随身装着。《边水回忆》的雏形就是从这里诞生的。”
沈星接着说,“目前的进展很好,我已经离开三边坡了。有了新的事业,新的生活。很好。”
“真的都很好吗?”徐医生问。
沈星没有回答,徐医生或许是想给沈星更多的时间思考,一时之间房间里静极了。
沈星低头翻开随身的本子,翻到记录日程的那一页。上面有一条记着“回复杨编辑”,后面先是被划掉的勾,后面是被划掉的叉,大概没有了位置,这行字的斜上角缝隙还藏了一个被划掉的勾和一个小小的干干净净的叉。沈星拿起夹在本子上的笔,划掉了那个叉,挤在斜下角,打上了勾。
……
——————
“但拓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猜叔,你这哪儿的话。我应该的。”但拓连忙举起酒杯,碰了碰猜叔茶杯底,一饮而尽。
“这都一年了,就没想着去找沈星?这事啊,细狗做得没脑子。”
“猜叔,自家兄弟,不说这个。”但拓笑了笑,似是浑不在意。“再说,阿星,到底和我们不一样。”但拓又补充道。
不待猜叔开口,但拓说道,“猜叔,想跟您商量个事。”
“你说。”猜叔喝了口茶。
“我想请段时间假。去趟拉赞。”但拓放下杯子,坐得端正了些。
“哦?去拉赞做什么?”猜叔问。
“就,想去那边儿看看。给我妈看个养老的房子。”但拓答道。
“喔,那确实应该。去吧。”猜叔伸了手去够窗户的搭扣,答得随意。
但拓帮忙,替猜叔开了窗。
“还是有点风舒服。”猜叔冲但拓说。
但拓点头,又和猜叔碰了杯。恰巧一阵风来,两人都仰了头,看着窗外,细细感受这风。
“他来达班那个晚上,天上的星星也像今天晚上这么亮。”
“啊?你说什么?”
“没撒,风晃眼了。猜叔。”
10.
完成了巡展最后一天的签售,回到房间,神经紧绷了一个多月的沈星总算是放松了许多。
换了身睡衣,沈星叫了客房服务来取走旧衣服清洗,顺手想要从裤兜里掏出随身的本子,却掏了空。
沈星迅速地挨个翻了所有外衣的口袋,都没有。
不安在心里蔓延,沈星知道这个本子自己向来不离身,如果衣服口袋里都没有,那只能是丢了。
本子里的内容很私人,绝不能被别人知道。
沈星神经质地啃着手指想,还能去哪儿找?
对了,本子扉页他留了姓名和电话!
当时只是因为本子上有这一栏,他就填上了,压根儿没想着会把本子弄丢。
捡到的人一翻开就能看到怎么联系本子的主人,应该不会翻开里面看。对的,他今天只待在巡展的签售中心,来的人大多是他的粉丝,都是有素质的人,不会翻开看的,不会的。沈星徒劳地安慰自己。
怎么不会,看到他的名字,还是他的粉丝,沈星不敢想如果有人把里面的内容发布在网上……
“叮 ——”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吓得沈星一哆嗦。
点开是一张图片。他本子的图片。
【这是你的本子吧】
【是我的。你在哪儿?这个本子对我很重要,请把它还给我。我可以付给你钱。】沈星急忙回复。
【不要钱。来这儿吧。】
对方回复得很快,并发送了一个地址过来。
本子失而复得,沈星近乎狂喜,强行忽略了心底的那丝不安。匆匆忙忙换了衣服就出门。
—————————
捡到本子的人给的地址离沈星并不远,是一栋公寓楼下。
大概是他的粉丝捡到了本子,选在自己家楼下交给他吧。沈星想。
于是在见到长发,背心,迷彩短裤的但拓时,沈星是懵的。
沈星知道自己该怕,该跑,心里却忍不住溢出不合时宜的喜悦。
“弟,又见面了。”但拓笑着对他说。好像是沈星还没离开三边坡时,但拓给猜叔办事,偶遇了在街上闲逛的沈星。
但拓笑得和煦,摸了摸沈星的头。
沈星瑟缩了下,但没躲。
“上克吧。”但拓说完,径直朝楼上走。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沈星会跑。
理智告诉沈星应该掉头就跑,腿却跟着但拓往楼上走。
拉赞近些年开了不少楼盘,沈星听说有不少三边坡的人都想在这边买套房子,毕竟治安好些,是个适合安稳过日子的地方。
房子不大,装修也很简单。有些空荡荡的,但沈星注意到,该有的生活用品却很齐全。
但拓一进去,先开冰箱拿了两瓶可乐,递给沈星一瓶。
可乐入手,沈星灌下去一大口,被冰得一缩脑袋,舌头忍不住地抵上颚。
但拓看见,忍不住骂了句,“小憨狗”。听着不太生气。但他径直坐在沙发上,却没示意沈星也坐下。
沈星有些不尴不尬的朝着但拓站着。一眼看到了茶几上自己的本子。有些着急想上前去拿。
“站着。”但拓吩咐。
沈星不敢动了。嗫嚅道,“哥,那是我的本子,给我吧。”
“写的什么啊?”但拓明知故问。
沈星涨红了脸,“就…就,随便写写。”
“随便写写,写的是什么?”但拓问。
“就…日记。”沈星脸通红,破罐子破摔。
“哦,日记还出书了?”但拓似乎是才想起来似的,问沈星。眼神诚恳。一边说,一边把本子递给沈星。
沈星不敢看但拓的眼睛,低着头一把接过本子就往兜里塞。
“念念吧。”但拓命令道。
“啊?”沈星不知所措,攥着兜,向但拓求饶,“哥…..”
“跑了一趟,我说话不管用了?”但拓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
沈星却更怕。恐惧最重的一刻永远不是刀落下时,而是不知刀何时落下的每一刻。
沈星捏着裤子,似乎要把裤兜那里的布料拽下来。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流。
他信任纸笔,像献祭一样把自己剖开了来写日记。
上一次如此袒露是在达班,他被但拓圈在屋里,连穿一身衣服的权利都没有。他想信任但拓,可是在那样强势的命令下,他感受不到安全。他分不清自己做的一切是心甘情愿还是无路可走。他想看清自己的心。
“哥,我…..就是…回去…..看看舅舅。想…..回家…..一趟。”沈星泣不成声,语无伦次。
但拓叹了口气,上前搂着沈星坐在沙发上。狠狠地揉了揉沈星的头,“憨狗”,嘴上骂着,手却轻拍沈星的背做安抚。“自己哈自己,多大个事么。”
沈星当时在达班的状态太差,但拓想养一只茁壮的狗,而不是心理状态岌岌可危的菟丝花。不破不立,给了他机会,让他得偿所愿,也看清自己的心。
沈星的状态徐医生一直在给但拓更新。沈星防备心很强,徐医生只能通过观察他的状态来猜测他的恢复。
他也知道沈星一直在写日记,日记的内容能更了解沈星的状态。但离得太远,没法把他的日记偷出来。
于是让徐医生引导沈星出书。虽然书里的内容有所保留,但也看出沈星日渐平静,却愈加迷茫。
毕竟不是三边坡的人,跟他们不一样,驯养一只外来的小憨狗,需要更多的耐心。
本来想在这次巡展下一剂猛药,再把他带回来,以后就不会再给他机会出来了。
这间房子但拓很早就开始攒钱了,最近才买下。之前想买给妈妈,后来有了沈星,不方便和妈妈住在一起,所以买了这一栋上下两层。
这一间布置简单,但该有的都有。卧室他封了窗,房间门配了一套虹膜锁。定制了链子结实,但项圈和手环都是亲肤的,非常适合长久的使用。
沈星越哭越委屈,埋在但拓怀里,手紧紧得抓着但拓的胳膊。
之前他总是这样用力的捏着自己的日记本,现在有了更好的依靠对象。
日记里的内容但拓早在手下从巡展给他偷出来后就看过了。无非是沈星常常梦回三边坡,渴望脖子上有项圈的安心,又害怕这种渴望;有时想念小腿上的鞭痕,自己悄悄准备了东西,又在自我厌恶下强烈克制,把东西藏起来。
但拓觉得自己听到整本日记沈星对他的呼喊,所以他想让沈星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的把日记内容读出来。他想让沈星亲自对他说,说自己的渴望。
羞耻与挣扎,是他对沈星逃跑的惩罚。
一手安抚着哭泣的沈星,一边从桌上拿起冰可乐,“喝点,嗓子要哭坏噶。”
算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但拓想。
圈养一只小狗,就要承担教导他的义务。教导他坦诚自己的渴望,听从主人的训导。
沈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拓对他有着无尽的耐心。
他们会有漫长,漫长的时光来进行圈养的过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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