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今日的天晴得万里无云。
长街百姓熙熙攘攘,有孩童打闹嬉戏,也有商贩叫卖吆喝,越热闹便越显得鹤颐阁二楼安静的气氛沉闷异常。
看着眼前一言不发的人,容昊终是先开了口:“我等了你三日,就知道你会找到我。”
长珩抬眼,桌案下的手不动声色握成了拳,漂亮长眸里风平浪静,可细细一瞧,眼底覆着悲哀。
“不知等我之人,究竟是谁。”
他直对上容昊的视线:“是那个潇洒落拓,胸怀坦荡的容昊仙君,还是阴险狡诈,操纵鬼蜮伎俩,将仙月两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海市主。”
容昊垂下头,哂然一笑,轻轻叹出一口气:“你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长珩见他不怒不辩的模样,想起苍盐海难得心平气和的半个时辰。
东方青苍曾经慢条斯理地道:“你与赤地女子应劫之日,容昊曾用祟气困住本座。”
小兰花似也忆起什么,神色惊恐地补充:“对,海市主曾把我抓进千重幻境,还化出了司命殿,他还模仿了桑榆,让我帮他修命簿。”
“他一定去过水云天,否则,怎么会对司命殿如此熟悉,还模仿桑榆的一颦一笑模仿得那么相似。”
若说单单一个祟气,还无法让长珩断言海市主与容昊的关系,那小兰花这番话,无疑是让他确定了。
海市主就是容昊。
偌大的水云天,见过桑榆的仙子仙君,从仙考之后是变多了不假,但能幻形成桑榆骗过小兰花的,只有一人。
长珩蹙眉,凝神看向身侧。
桑榆已摇着头往后退了一步,即便刻意收敛,如东方青苍与长珩这等修为,依旧能察觉到她周身流转的息兰神力。
何况还有那区别于仙月两族的衣裙,瓷白織金,向来是属于息兰族的服饰装扮。
然而此刻,她的神情,倒更像是那时仙族的小仙子,很是鲜活。
桑榆眨了眨眼,干笑两声道:“会不会是容昊仙君告诉他的?”
长珩没说话。
那五百年,有一回也他领兵出征,本该鸣金收兵之日得了密信,得去趟南海,再辗转返回玉京,已比答应桑榆的归期晚了两日。
他特意多备了些好玩的灵物准备哄人,刚迈进涌泉宫的步子,倏尔顿住。
已是深夜,月光更甚皎洁,透过枫叶照得树下的倩影绰绰,影子乖乖跪在白玉砖上,微微泛白的嘴唇翕合,似在祈祷。
“天灵灵地灵灵,您就大发慈悲显显灵,告诉我长珩究竟何时归,好不好?”
喉结上下动了动,心口也跟着发热,长珩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人一把捞起时,桑榆还没反应过来,杏眼瞪得溜圆。
“容昊仙君只是说,求求枫树就能知晓长珩何时归来,怎么才第二日,就真把人求回来了?”
长珩愣住,旋即明了。
这不过是涌泉宫一颗连灵智都还未开的枫树,哪里有这种神通?
大抵是容昊被她磨得烦了,随口说了个幌子躲懒,倒叫她奉为圭臬,践行了整整两日。
将桑榆带回寝殿后更是怒火中烧。
小姑娘生的白,在涌泉宫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别说跪,平日里轻轻碰下桌角皮肤都会红一大块。
切实跪了这么久,撩开裙摆替她上药时,长珩本还有些不自在,可瞥见雪白嫩肤上大片
淤青后,一张脸就阴沉了下去。
他不解,连带着语气里都带了暴躁:“阿榆,你为何这般相信容昊?”
也是头一回,对容昊动了真怒,饶是容昊而后想登门致歉,他也半年都没让人进涌泉宫。
听了这话,桑榆灿烂地冲他笑道:“因为长珩相信容昊仙君,所以我也相信。”
桑榆只是执拗。
他把水云天当家,她便很爱玉京的每寸天地,他拿容昊当知己,她便也选择相信容昊。
即便如今恢复了息兰血藤的身份记忆,她依旧这般真挚。
可是,许多东西配不上她的真挚。
譬如人心。
从前究竟只是从前,转头则变,万好也总有偏颇,桑榆是他的偏颇,而赤地,则是容昊的偏颇。
一杆秤有了偏颇会失衡,何况人心。
思绪慢慢回身,长珩答得坦荡:“我从未怀疑过你,但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祟气困住东方青苍。”
“而理应从未到过水云天的海市主,又为何变成阿榆的模样,造出假的司命殿,欺骗小兰花,这些事情,你该如何解释?”
听到久违的两个字,容昊心下发虚,草草移开了眼,不答反笑:“你历劫归来,没去苍盐海找桑榆,先来找我,不怕她生气?”
长珩并不在意他另起话茬,可听他若无其事提及桑榆,眼神骤然沉了下来:“阿榆是在苍盐海,但你可知她是如何到苍盐海的?”
容昊一怔,忽而抬头。
这些时日一边忙着炼化桑榆那瓣真身,一边在云梦泽忙着看赤地转世历劫,的确不曾再见过桑榆。
想来那日取完真身疗愈长珩后,这小东西同自己说是去苍盐海投靠小兰花了,还央着他写封信留给长珩。
莫非有变?
“阿榆她被兄君困在诛仙台受天雷极刑,为了取她最后一瓣真身,重塑仙族神物宝莲灯,兄君曾用玄霜剑反复剜她心口。”
“穷途末路之下,她捏碎了最后一瓣真身,才得以保住性命逃脱水云天,才得以到苍盐海。”
诛仙台的天雷,玄霜剑的凌迟,亲手捏碎的最后一瓣。
容昊的声音霎时堵在了喉咙,仿佛对这话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怔愣地看向长珩。
桃花眼里丝毫不掩饰的失望很尖锐,像一把锋利的神兵利器扎进他心里,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那封信是你替她写的,你早知她身怀异宝,你早知她并不是普通的七瓣莲,你也早知阿榆的真身是什么。”
容昊心下猛地开始战栗,被这三个“你早知”惊出一身冷汗。
操纵祟气邪术,他不后悔,造下滔天杀孽,他不后悔。
哪怕是取了桑榆的第一瓣真身,把人丢至忘川,将这份情谊抛诸脑后,他也不后悔。
可知道,桑榆是这样失去的三瓣真身后,纵使清楚她归根结底是息兰血藤,纵使知晓她没了三瓣真身也死不了。
容昊心头到底是涌上些悔意。
自赤地战死起,他此生便已是一具为了复活她,不惜手染鲜血的空洞皮囊。
三万年,每到赤地忌日,他去纪念碑前拜祭,在那里只见过两人。
一人是长珩,所以三万年来他虚以委蛇、满口谎言,却仍是发自本心的结交了长珩。
还有一人,则是撞见过他祭拜一回,便说与先战神有缘,继而跟在他身后一同祭拜了五百年的桑榆。
第一瓣真身是因着自己的私念,第二瓣是他默许。
他承认,他甚至还想取她第三瓣真身,但从未想过要让她上诛仙台,遭那样极刑痛楚。
这种铺天盖的愧疚让容昊觉得很累。
“容昊。”长珩看着他闪烁的目光,语气笃定,“漱玉林取她第一瓣真身的人,是你吧,那三千戍边战士之死,也是你所为。”
“先战神一生光明磊落,以护佑苍生为己任,她若知道,你为求她一线生机而屠戮同族,会作何感想?”
“苍生?”容昊嗤笑一声,声音很轻很轻,似是在诉说一件平常事,“苍生又与我何干?我只是想让我师父活过来。”
“只要能再让她活过来,就是死在她剑下,也死不足惜。”
长珩定定看着他,没有同他再争辩,这人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知道,却还是做了那么多离经叛道,害人害己的事。
“至于桑榆,是我对不住她,我也不求她原谅……”
“她未曾怪你。”长珩打断了他,那一瞬间,他当真起了滔天恨意。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他以为可信之人伤害桑榆。
也是。
与他一同长大的云中君都能全然不顾他的感受,将他所爱之人于诛仙台险些虐杀,遑论面前这位相识万年的朋友。
他们都对他好,可都有更重要的选择。
而桑榆,唯有桑榆,那个生于息山本该是无忧无虑长大的姑娘,灵气十足,乌溜溜的杏圆眼,清澈得让人心颤。
只有她在说,要担他之责,只有她求的,是独属长珩的一场繁华梦。
她爱他,爱得近乎粉身碎骨。
这几日他午夜梦回总在想,若早知桑榆会在水云天遭遇诸多不公与痛,五百年前,自己还会不会那般无知,笃定能护住这朵娇花。
是以,此番来云梦泽寻容昊对峙,长珩问她如何做想,桑榆想了好一会儿,摆手拒绝了。
桑榆其实不傻,以暴涨的修为与阅历回溯——
直接召祟气试探灵火,漱云林里埋伏她夺取真身,深知水火相克用忘川隐匿她踪迹,再加上小兰花与东方青苍所言。
桩桩件件,都指向容昊。
可容昊待她不薄,她也知晓,容昊之于长珩,是相知万年的挚友,所以她下意识会为容昊开脱。
她怕他为难。
长珩望向倾泻而下的日光,声音有些颤动:“我到今日才发现,我对你一无所知,何其愚蠢。”
“长珩。”容昊哽了哽,喃喃出声,“我只是想让我师父活过来,我错了吗?”
平心而论,长珩说不出他是对是错,也不知苍生究竟是亏欠了什么,他无比明晰的,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是桑榆可以好好活着。
再没有其他了。
“你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你伤的人,是我的命。”
大家晚上好~好久不见~
本章过渡剧情,我们小鹿来找容昊摊牌啦,其实容昊有过几次不忍伤害我们阿榆的,但没办法,容昊的第一位永远是赤地,所以他对阿榆仍旧造成了伤害,我们小鹿更多的是气自己,阿榆是因为他才留在水云天,因为他才把玉京把仙族当家,因为他才相信容昊才为容昊辩解,甚至不敢来跟容昊对峙怕他为难,可他却没能保护好阿榆,我们小鹿是真的很难过没能在阿榆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
下章走走剧情~
祝大家五月愉快顺利,下次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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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失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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