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入葬于崇德殿,皇后改称太后,回宫后连哭了一夜,连太子即位时都未曾露面。直至二十一日后丧仪结束之际,才拖着疲惫暗哑的面容出现在人前。
这期间,太后郭照曾两次到皇帝宫里看望,最后一次是为了天子不肯为先帝送葬。
韦真跟在郭照身后,瞧见太极殿中空无一人。
郭照皱着眉垂问:“叡儿去了何处?”
迎上来黄门答:“陛下说出门透风去了,不让奴婢们跟着。”
郭照立时火气上头,对着殿内的所有宫女和黄门大声斥道:“去把他找回来!”
“如果皇帝今日担上不孝之名,你们全都别想活了!”
她话音刚落,所有奴婢都惶恐的散出殿内。
郭照勉强顺了顺气,对韦真疲惫说道:“你去甄夫人宫里,把他找回来。别说是我让他回来的。”
韦真刚想问她去了该说什么,郭照下一分便道:“带些葡萄去。”
她还得回崇德殿同辅臣一同治丧,说罢一壁往外走一壁对韦真说:“你脑子够用,说什么自己想。”
知子莫若母。
韦真在甄夫人故宫里看见独自对坐在画像前的曹叡时,心中便感叹。
她走到曹叡身后,端着一碟葡萄,试着轻声道:
“陛下。”
曹叡在纱帏后身形未动,当是内宫派来的普通宫女,背对着她,道:
“出去,别让朕说第二遍。”
她也知道希望渺茫,只能在心中一叹,继续硬着头皮说:“施淳翁翁担心你一天一夜没吃饭,让我送些葡萄来。”
曹叡听见葡萄,勉强起身掀帏走了出来,看见韦真,转瞬间了然,侧过头嗤笑了一声。
“她知道你最会说话,派你过来,也不怕我把气撒到你身上。”
曹叡走到她面前,清癯的面庞上讥讽的意味更浓,“我没继位的时候,郭照就肯花那么大心思安排你怎么出现。侍疾的时候不想起找个空隙把你送来,现在曹丕死了,是不是有点晚了?”
她的脸色跟着这轻薄自己的话降到了冰点,解释道:
“陛下,太后不知道邺城的事。”
韦真目光并不躲闪,注视着一下变得陌生的曹叡。她突然发现:这是两年来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说话。
“我当时与陛下素不相识,何必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她说完,就被他揪着自己的衣领摔在了地上。手中盛着着葡萄的荷叶散开滚落一地,她后背重重磕到冰凉的地面上,撞得生疼,让她没法开的了口。
曹叡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若旁人瞧见了,好像是场颇为禁忌的禁宫情事,两人相望之间,他眼底埋着无边冷意,意态却平常。
“做都做了,惺惺作态给谁看。她现在到底为什么要你来见我,你不清楚吗?”
他说完,一只手肆无忌惮抚上她腰际。
韦真被吓得形神失色,伸出手想把他推开,手腕又被他紧紧按在地上。
直到他低首那一刹那,她停止了挣扎。
四目相望,满含失望。
“疯子。”
他动作突然僵住了,两人距离略拉开了些。韦真惊魂未定,想想先帝病中情状,故意说道:“难怪你爹不喜欢你,就是有几分父子感情,对着你也都浪费了。”
“闭嘴。”曹叡话音带着失落。
他放开了她,她趁机起身,立刻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满宫着孝,女子都只绾发,让她此刻收拾起来容易一些。
“确实是太后叫我来的,她和施淳翁翁在崇德殿,分不开神。看我多余一个人在那,就让我来问陛下,是否还去为先帝送葬。”
她说这话时,都没发现自己退后两步,不敢靠近他。
曹叡始终不说话,她就站在他几步外,一直等着。
过了半晌,她行过礼,依旧恭敬温和地说道:
“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这就回太后那里复命。”
她没走远,就被叫住。
“别走了。”
“再过两刻,丧仪便开始了,你回去也没什么事,留在这儿吧。”
他这时意态平静,像是变回了邺城中那个羸弱少年。
韦真站在原地有些犹豫,下一分,曹叡道:
“别怕,太后问起,你就说是朕让你待在这儿的。”
她只好跟着曹叡坐到偏殿角落的台阶上。四周晦暗,足以令人抛下平日示人的伪装变回原样。他此时身上的乖戾之气全无,像当初看着她撒谎赚开城门时的表情一样温文安静。
曹叡低着头,神色迷惘。
“我已经没法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从来正眼都不瞧我。回洛阳侍疾的最后几天,我每每离开太极殿,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一道赐死诏书摆在我眼前。”
她知道他的心结,如实道:“在先帝病重的时候,有许多人劝先帝,不能让他已病重的消息传到宫外,是先帝坚持将陛下召进宫的。”
曹叡看了看远处甄太后的画像,像是通过沉默控制着情绪,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国赖长君,他知道自己没得选了。”
“这是我小时候在宫里最常来的地方。父皇来问罪的时候,后宫争斗殃及母后的时候,或者是我身为皇长子,行动敏感的时候,我都会待在这儿,静静的等事情过去。”
她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曹叡说完,又开始笑自己,“如今我已经是皇帝了,却还是坐在这里,被那些大臣拿仁义道德逼得不能有怨言一句。”
他说到此处,目光望向窗外。
“然后躲着去做那个,纯孝的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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