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记忆,就像陷入了一团模糊的旋涡。
因为那一次更近似于乌龙的绑架事件,边察明显疏远了边锦,但君主毕竟是明智的,他没有收走边锦的权力,仍旧让他做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边锦知道,自己在皇兄那里仅剩的一丁点儿亲情,都已被挥霍殆尽了。
他再也不敢胡作非为。
他与边察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边锦的母亲是续弦,被先皇好生保护,养在深宫,与边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边锦会与边察稍有牵绊,乃是因为前者九岁时,被先皇交给了时年十五岁的后者,要求边察指导边锦学习。
他们那单薄的兄弟情谊,就是在那时的朝夕相处中建立起来的。
事实证明,边察的感情虽然很难得到,可一旦得到了,就是绝对的免死金牌。他对自己偏袒几分的人总是容忍平和的,只要做事不过分不出格,阁下就没意见。
而现在的边锦已失去了边察的偏心,他觉得他不如用尚方宝剑自刎更好。
如果死,可以解决所有问题,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
凡事总有一个“但是”,路不应绝,否则世上哪里还有那么多满怀绝望却继续活下去的人。
边锦在华夏国的地位举足轻重,暂时还没有可以替代他的人,他与边察并肩作战十几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政务。当下正是多事之秋,千头万绪全纠结在一起,只有边锦才能细细捋清。
即使兄长已不再需要他这个弟弟,华夏国却还需要他这个宰相。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山河未定,臣不敢先行。
他想他也许至死都仅仅是人臣,大雄宝殿离他太远,珠宝装点荣耀加身的皇位更与他无缘,但边锦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没有了那么强烈的执念,他已很久没有想过君临天下,他已很久甘愿屈居人下、只愿守好这锦绣江山。
那就这样吧。
是哥哥也很好。
如果就这样终了一生,似乎也没有遗憾。
边锦想起他进行外交访问,国歌声里他与他国领导人一同走过红毯;他在新闻发布会,对着话筒侃侃而谈,微笑面对闪烁不停的闪光灯;他去扶贫地区,更贴近群众生活,近距离视察群众生活现况。他做得很好了,他尽职尽责、鞠躬尽瘁,他想守住留住这盛世太平啊。
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在赵掇月去世以后,边锦再也没有过固定的女友。
他依然猎艳,不过兴致不如以前那样足,依旧与女人或男人缠丨绵,更懒得思考为什么身心总是空丨虚或疲倦。去医院检查,医生也只是说劳累过度。
哪里是劳累过度呢,刚上台那会儿比现在忙得多。
他的困顿来源于内心。
有时边锦夜半醒来,独自躺在大床上,又冷又清醒。他起身去看时间,3:12,赵掇月离开他的时间。边锦不想开灯,他在床上枯坐,像突然才想起来,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江断鹤。
莲花般纤尘不染的僧人无声地推开了门,来到他的主人身边。
他们已相伴多年,对彼此心知肚明,江断鹤不问边锦为何会此时召唤他,只是在床边跪坐下来,宽大衣袖垂落,隔着被子握住边锦的手。
似有温度透过被子一点点地渗透过来,温暖了边锦原本冰凉的手。
在佛香与沉默中,他又睡了过去。
……
边锦踏足于梦境之中,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在赵掇月牺牲的那个晚上,在他耳畔有如恶魔低语的声音。
——“你本来就在这里吗?”
——那一夜,它在他耳畔如是道。
而现在,这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无聊:“这便是你的记忆吗?”
边锦闭目,复又睁开,容他用短暂时间整理自己的体面。
他想起来了,他本来在九重迷宫里,而他来此的目的是想再见赵掇月一面。
现在他不仅见到了她,甚至被迫重温了一回她的死亡全过程。
真行。
“黑玄武,”边锦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戏弄我的感觉怎么样?你是不是相当享受这种捉弄他人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这个声音的主人像是笑了,“什么黑玄武,我不是她。”
这是一个雌雄莫辨的声线,边锦没有听过黑玄武的声音,会误认也在情理之中。
边锦皱一皱眉,他想不到还有别的人有控制他梦境与记忆的能力。
“这里是九重迷宫,第八重的关押者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神职,第九重的关押者便是你边锦。”声音这样道,“背叛之人下狱。”
他背叛了他的皇兄,绑架了他的皇嫂。
即使并未成行,但做过就是做过,抹消不了的罪过。
“所以呢?”边锦平平静静地反问道,“难道你要在此审判我吗?”
没有人可以审判他。
他就是王法,就是天地间的准则。
声音回答这自大惯了的皇室中人:“我自没有审判你的权力,我只不过是令你直接去死。”
“但我好歹也是有几分功绩的,难道这不足以续一续我的命吗?”边锦说道。
他当然不需要千古流芳的美名,他有他在这个时代的责任与担当,而边锦自认无愧于心,他对得起这江山也对得起人民。
这上下五千年的文化,边锦的作为不谈千秋伟业,也总有福祉在民。
他也许仍是留恋这盛世人间的。
可是,这个声音傲慢地说:“神要你死,你又怎能继续活下去?”
啊啊,如此的狂妄自大、不可一世……边锦自然知道这位只有声音的“神”大抵并非古籍里那些慈眉善目、古道热肠的神仙,亦非西方神话里有着人的七情六欲、彼此之间关系混乱的众神,祂只是“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守护着这个世界……观察着这个世界。
并随心所欲地毁灭掉某个人。
“但是为什么是我?”边锦说道,“在这个世界上,犯下原罪的人那么多,我不过是苍生中的一员,难道万能的上帝抽签,就正好选中了我?”
他不相信这所谓的“抽签”没有针对性。
他也只是凡人一个,有什么特殊之处,才让“神”决定让他去死?
“——你非要一个理由吗?”这个声音说道,“怀璧其罪,我不过是来取走我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的东西而已。”
祂像有一声叹息:“多么珍贵的宝物、多么锋利的武器啊……却被你浪费了。”
边锦霎时反应过来,手指抚上自己的双眼。原来是这双特殊的眼睛,这双「花瞳」……他抬眼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可边锦却感觉到了迅速攀升的温度。
火不知道是从哪个方位蹿冒出来的。
它如洪水般侵袭而来,舌尖舔上边锦的靴子,激得他稍稍一个瑟缩。然而前后左右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边锦退无可退,身处火海。
此乃地狱第九环——迷宫第九重、地狱最深处,深不见底的巨大火坑。
罪人堕入火坑,永世都不得超度。
他甚至都已失去了反抗的斗志,抬头往上便是无垠的黑暗,边锦的内心却是如此的平静——他早该明白的,神的赐予绝对不是毫无条件的,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到他开始后悔还没好好享受过人间的喜怒哀乐便已被迫奔赴刑场。可不可以请求神罚晚一刻降下,让他与这个世界告别。
边锦闭上眼,他的一生在脑海里缓慢倒流——
不,来不及了,根本来不及。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边锦头疼欲裂,这一刻他的所有记忆像被清空了,他再回想都只剩下空白。他还记得他是边锦,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是,身处九重迷宫空间,一切外在身份都被剥夺,他只是一个人。他在神罚面前柔弱到没有一丁点儿反抗的力气。
他想活下去。
但他仅仅只是「花瞳」的容器,想要取出「花瞳」,必然要将他打碎。
神并不在意折损毁坏一介凡人,可是凡人会在意,不仅仅是本人,其余的也会有人在意。
哥哥会动容吗?
都柏德和翁告书会可惜再也没人陪他出任务了吗?
还有江断鹤,他没有主人了,他又会去往何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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