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绪假惺惺地问道:“叶胤骁,你上不上车啊?”
叶胤骁——唐晓翼只顾着看靳千秋,闻言漫不经心地敷衍一句:“不上。”
“那你怎么回去?这么晚了,公交车和地铁已经停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也叫不到出租车和网约车——”
“我租共享单车骑回去,可以了吧?西华大少爷请快走吧。”
西华绪本来也没打算再让他搭顺风车,只是故意想贫嘴几句,就等唐晓翼赶他走。因此唐晓翼这番话一出口,西华绪果真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千秋原本故意等他一等,现下见西华绪一走,只会在唐晓翼面前展现的大小姐脾气一下子便上来了,转身便欲往宿舍大门里走,非得等到唐晓翼主动叫她一声:“靳千秋。”她这才停下脚步来,却无靠近他的意思,光是吝啬地把头转过来看着他。
门外只亮着一盏惨淡昏暗的白炽灯,柔柔白光落在她身上,奇异地溶化了她的身体线条,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既不设防,又迟钝地发着光。千秋今天照样穿着粉白运动装,黑发高高扎起束在脑后方便活动,露出修长纤弱的脖颈,优雅似天鹅。她单肩挎着包,包里大抵装着充电宝、数据线一类的物品,毕竟她要在练习室泡上一整天,万一手机没电可就糟了。
唐晓翼也只是站在原地,单手抄在裤兜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笃定道:“你在生气。”
话音未落,千秋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甩了甩头发:“如果叶导师留我就是为了说这种自高自大到令我反胃的话,那我就走了。”说罢,她闷头就要迈开腿,唐晓翼立刻往前跨了几步,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准她走。
“你的确在生气,不然不会管我叫‘叶导师’。”他叹气,“昨天那样对你说话,是为了节目效果,我知道会让你不开心,所以今天我是特地来道歉的。”
他不信她不知道那是“节目效果”——她在娱乐圈摸爬滚打了好些时日,尽管她的成名之路上不存在什么坎坷波折,由经纪人和景行传媒为她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但这并不代表千秋就对圈里的手段与计俩一无所知。为了造出一个流量明星,资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只要能够扩大影响力与讨论度,就代表这场造星正在一步步地迈向成功。
唐晓翼来“送温暖”是节目组的剧本安排,唐晓翼做点评当然也是节目组的剧本安排,这一切都会被练习室里的摄像头记录下来,并制作成视频,投放到网络上吸引热度与流量。这件事的重要环节便是:需要制造叶胤骁与秋谣的冲突。
唐晓翼深谙节目组的目的,而他一向是个颇有敬业精神的人,所以他圆满完成了任务。
所有人都很满意,但倒霉的也还是兢兢业业的唐晓翼:千秋大概率会因此生气。
道理上她一定想得通透:说到底,秋谣与叶胤骁都不过是资本的傀儡与玩具,存在意义便是被榨干每一分价值,既然选择了成为“偶像”,那么必然也要承受“偶像”光芒万丈的背后所裹挟而来的黑暗,毕竟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倒不如说,“免费的才是最贵的”。但在情理上,她也会很轻易地恨上唐晓翼——
“你怎么敢那样说我的呀?”千秋返过头来,眼神恨恨地盯住他,“我姐姐都没那么说过我!”
这话自然是气话,毕竟靳千秋与陆蒹葭之间,既与彼此说过许多好话,亦对双方说过许多坏话,但这一事实并无让唐晓翼知晓的必要,此刻千秋也无意寻求真实,她只是需要陆蒹葭作为一枚飞镖,把唐晓翼死死地钉在靶子上。
唐晓翼却只是宽容地微笑着。比起因为“千秋生气了”这件事而感到的不安,此时他心中最多的感受却是堪称诡异的快乐——靳千秋平日里无法无天地野惯了,但她心中向来都有一杆秤,孰轻孰重拎得清清楚楚,断不会为了一桩从里到外皆一目了然的明谋而掰扯不息。可她现在却开始同他掰扯,且拿出了“不掰扯明白、这坎儿就别想过去了”的气势——这是否也在隐隐约约地说明,在她靳千秋的世界里,他唐晓翼是不一样的?
这些话,他自然不会直截了当地同她问起,毕竟他能立即想象到她的反应:除了矢口否认、附加冷嘲热讽,千秋不会再给出别的回复,但这些举止已然成为了最确凿明晰的答案。眼下拘泥于此毫无意义,她还杵在他面前,等着他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好安抚她的熊熊怒火。
“对不起,靳千秋,”唐晓翼放柔了声音,拿出一副万分诚恳的态度,“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不熟的人的面批评你,害你丢了面子,今天还被留下来加练。我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你消气,所以你来说吧,或者直接做点能让你消气的事情。”
他面对着她,展现出绝对放低的姿态,仿佛以己身化作一条长长阶梯,供她一步步往天上走。千秋的手腕仍被他握在掌间,隔着一层布料,他的体温熨烫到她腕上,不知为何竟化作一点绯红色,悄然爬上她的耳尖。
然而千秋脸上却慢慢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说:“那你把头低下来。”
唐晓翼依言照做,朝她低下头。正当他以为千秋会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时,头顶却传来了头发被乱摸一通的感觉。
唐晓翼:“……?”
他长着一头四处乱翘的栗色自然卷,平素难得打理得服帖听话,往往只是随意地到处支棱着繁茂生长。乔治曾锐评说唐晓翼发型太像鸟窝,也许沾几片叶子真会被鸟儿误会,拿它用来下蛋孵崽。唐晓翼本人倒挺喜欢自己的头发,向来采取放养模式,随它自由。
可千秋揉他脑袋的行为……又有几分像是把他当成了一只任人玩丨弄的小狗。
“好了,你起来吧,我不生气了。”千秋收回了手,感到神清气爽:天知道她早就想对唐晓翼的脑袋下手了,如今终于趁机实现了愿望。
“真不生气了?”唐晓翼直起身子,见她这样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内心便如被一条阴冷的蛇爬过,丝丝摩擦出奇妙的痒感,唆使他弯下腰去亲亲她:但这太孟浪唐突,想必会被她不假思索地扇上一耳光,所以唐晓翼只是彬彬有礼地微笑一下,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了千秋:“特地给你买的。”
唐晓翼今天穿了件改良款式的唐装外套,衣型宽松,口袋深深,即便装了礼物,在外也丝毫看不出来端倪。递到千秋眼前的,是一款保温杯,浅米色杯身搭配深棕色杯扣,杯底一圈卡其色,其上阴文镌刻小小一行字:给千秋。她接过来,放在灯光下细细观察,又打开杯子,朝里望了望。
“之前那个杯子肯定用不了了,所以又给你准备了一个。已经清洗消毒过了,你拿回去就可以直接用。”说着,唐晓翼从另一侧口袋又掏出来一样东西,“这是润喉茶的茶包,成分有胖大海、雪梨和枇杷,没有你忌口的吧?”拉着千秋让她转个身,他拉开她的背包拉链,将茶包放进去后把拉链拉好,“一共十二包,喝完跟我说,我给你换一款,总喝这一款也会腻的。你每天早上起来先泡一包放杯子里,带去练习室,休息时间喝一口,对嗓子好。”
靳千秋就像第一天上幼稚园的小孩,被家长(唐晓翼)拘在幼儿园门口,一字一句谆谆教诲,非要她确认已把这些话全都刻印在脑海里,才肯放心地让她去上学。
唐晓翼抬眼,对上千秋的双眸,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粉唇一张一合,吐出话语来:“谢谢你。”
他笑了笑,单就为了这句话,他做的这些就有意义:“好了,不多留你了,快回宿舍去吧,早点洗漱早点休息。”
千秋点了点头,转身欲走,忽而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叫他:“唐晓翼——”
他应声回过头来,定定地望住她。唐晓翼还站在宿舍大门外,头顶的灯光洒落下来,像把他圈禁在了那一方明亮里,于是他周身都烁烁发光,其中最为耀眼的便是他那看向她的眸色,满含脉脉温情,像一汪在月色下无声无息地荡漾着的水。他们彼此在很早以前便已知晓,在唐晓翼眼中,靳千秋从来都最为闪耀。
千秋像卡壳了几秒钟,吞吞吐吐地问:“——你怎么回去呀?”
唐晓翼怔愣了一瞬,随即笑了起来,他抬手打出一个清脆响亮的响指,一团威风凛凛的银白便倏忽出现在了他身边。
“这位小姐,虽然我已很久没有与洛基一同出现,但你也不应该忘了他。”唐晓翼抚了抚狼王颈部的毛发,便翻身骑了上去,洛基礼貌地向她道别:“再见,靳小姐。”
头一次,千秋目送着唐晓翼离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他这样骑着狼王招摇过市,不怕被路上的监控摄像头拍到吗?
光是想象一下值班交警在监控室里看到这一幕时会露出的表情,靳千秋便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她转身,踏上了通往宿舍所在楼层的楼梯。
一边走着,手上的手机却亮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新消息的提醒。
她解开屏幕锁,映入眼帘的是发自联系人“唐晓翼”的信息。
他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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