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动作的竟不是唐晓翼。
不如说赤黎比他快得多——她迈步前行,却不是向着千秋而去的,而是直直走向了仍站在密室中央的青年男子。
男子仿佛感应到了她的靠近,亦抬脚向她走去,边走边张开了双臂,作出拥抱的动作。
然后赤黎伸长手臂,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谁准你动手的?”她咬牙切齿地,“你吓到我们珍贵的客人了!”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男子与唐晓翼一同愣在原地。
就连扶持着松风的千秋,也一时看呆了。
男子如玉塑造的脸颊,因赤黎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渐渐凸显出绯红之色来。他像有些懵懂,大脑宕机了几秒钟,才想起来慢慢抬手,以掌心抵住了挨打的部位。
“……对不起。”
男子说道,对着靳千秋的方向低下头颅,表露出“真诚道歉”的态度。
男子再重复一遍致歉的话语:“对不起。我不应该贸然动手,我的鲁莽险些伤害到了我们珍贵的客人。”
紧接着,他近似天真地、又好似几近残忍地询问道:“你们,还会来神记密室玩吗?”
“……”
房间里陷入了寂静,直到千秋吐出三个字:
“——神经病!”
这密室游戏,无论如何是都玩不下去了。
千秋扶着悠悠醒转的松风,和唐晓翼一起往外走,没忘了从储物柜里取走私人物品:比如至关重要的手机。他们刚要离开店铺,便被老板叫住了。
美艳老板娘此时紧簇眉头,凸显出一丝堪称奇异的脆弱感:“真的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愉快的记忆。这样吧,我们这边全额退款,聊表歉意,欢迎您下次再来。”
靳千秋本想一口回绝,身畔的松风却倏然向老板展示出了自己的收款码,老板也立刻把钱退了回去。
他们终于得以离开。等电梯的间隙,千秋对松风嘘寒问暖,确认她并无不适后,才问起“你为什么要接受那份退款”。
松风掀起眼帘:“我感觉这家密室不太对劲——不管是老板,还是那个男性工作人员。你和叶导师是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万一他们打着退款的旗号,实则是为了骇入你们的手机怎么办?那就只能是我挺身而出了。”
她晃了晃手机:“别担心,我手机里可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千秋真情实感地说,“松风,平时真看不出来,你是个内心戏这么足的人,想得比谁都多。”
“不是对谁都这样,这次只是因为你也牵涉其中。”松风也报以真诚,主打一个用魔法打败魔法。
千秋便闭嘴了。她不过是开玩笑,却也明白松风说的这些话里,包含着如假包换的真心。千秋绝无践踏他人真心的癖好,尽管她此前并没有少干这类坏事。
密室游戏是告吹了,他们也不打算直接回去,索性便决定了去附近的海底捞里搓一顿晚饭——或者夜宵。松风表示她来结账,毕竟老板的钱直接退到了她的账户里,唐晓翼和靳千秋也没反对。
三人直奔海底捞,挑了个角落旮旯的座位坐下,两名“公众人物”鬼鬼祟祟地护着口罩,点餐全权交由松风。松风勾选一项,便询问他们一声,这才总算把菜点好。等待上菜的间隙里,千秋低头按着手机。
一条新消息从唐晓翼手机的通知栏里跳了出来,他以为又是什么他懒得处理的杂事,一打眼却瞥见“靳千秋”三个字。
【靳千秋】“赤黎”和“青苏”,这是老板和男性工作人员的名字吗?
唐晓翼挑了挑眉,感到耐人寻味,他回复了她:是的。你怎么知道的?
老板并没有向千秋自我介绍过,想来她俩之前也不可能见过面。千秋已然忘却了她作为慕烟雅时的记忆,更不会记得“赤黎”这个名字——所以,她只可能是独自待在那间密室里时,通过某种途径知道的。
靳千秋的回复很快便飞来:我跟你们分开时知道的,我想她可能是故意要我知道的,她的名字和她的过去……如果那确实是“她”的“过去”的话。
接着,下一条消息又“叮”地到来:具体的过程有点混乱、有点复杂,手机上不方便说,等回头我俩独处时我再告诉你。
隔着桌子,千秋朝唐晓翼神秘地眨眨眼,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她收起手机,倾身朝向松风,和后者一起津津有味地刷起了短视频。唐晓翼则起身离开座位,走去自助餐台,为二位小姐调配火锅蘸料。
一边做着事,他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赤黎为什么要向千秋展示她的过去?这难道也是神明的恶趣味之一吗?唐晓翼可从无了解不感兴趣之人的故事的爱好,但如若是千秋需要一个倾诉对象,那他也乐得担任这一角色。
他不是爱听故事,只是愿意陪陪千秋。
想到这里,唐晓翼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松风,她正把手机举起,同千秋拍着合照。
松风连做他的“竞争对手”,都显然不太够格——毕竟千秋遇到“这种事”,可从没想过要和松风说道说道,她第一个想到的,不还是他唐晓翼?唐晓翼不觉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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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海底捞,走在回去宿舍的路上时,时间已近凌晨两点。
选手们居住的宿舍、导师们下榻的酒店,离海底捞所在的商业区有约五公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全是因为方才吃了饭、肚子犹饱胀,靳千秋才提议说散步回去,其她二人自然没意见。
于是他们一路沿着人行道溜达回去,边走边聊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渐渐感到疲惫,都不太说话,只沉默着赶路。
先到宿舍,松风和千秋同唐晓翼道了别,便跨入了楼梯间。松风累极,脑子里盘算着回到宿舍要立刻洗澡洗头,吹干头发便睡觉,脏衣物留到明天再洗——
垂在身侧的手却被抓住,她下意识地和对方十指相扣,听见千秋一句撒娇:“好累啊,松风。”
嗯,确实很累……毕竟一个晚上,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松风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神记密室里突然晕倒,却也能模模糊糊地明白,其中必然有着一些不可细说的弯弯绕绕。
她是昏过去了,但千秋显然没有。既然千秋不主动向她提起,那她也就不追问。
她能平静接受千秋的不坦白,乃是因为她早已默认,这个看似闪耀明媚的少女有着她所不了解的、所无法洞悉的无数副面孔,千秋有她自己的坚持与原则,松风亦无意强行改变她的习惯与作风。
因而在此时,面对千秋的“好累啊”,松风所能给出的,就是抬手抚一抚她的头顶:“今天辛苦啦,回去好好休息。正好明天放假一天,可以睡懒觉。”
千秋轻快地应了一声“好”,牵着松风的手一步步迈上台阶,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询问着她: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晚上吃得还合口味吗?”
“走路回来很辛苦吧?”
松风耐心地一一作答,像温柔纵容着孩子好奇心茂盛生长的家长。在这一问一答间,她们拾级而上、穿越走廊,很快便到了宿舍。二人默契地各自分开去找衣服、收拾东西、洗漱。
一切整理停当,已是凌晨三点。李春商和小叶美姬都出去玩了,不回来过夜,今晚宿舍只有松风和靳千秋。松风躺在床上,只觉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同一句话:我要睡觉……
她一阖眸,即被深沉睡意一把攫了过去,眼角却还能敏感地觉察到一点儿光线,那来自千秋的手机。松风想提醒她,别看了睡觉了,大脑却不允她再做老妈子,强行将她按入了黑甜梦乡。
千秋倚着枕头,最后看了眼手机屏幕,“唐晓翼”的聊天框停留在最后一句话上:
【唐晓翼】下来吧,小声点,不要吵醒了你的舍友。
千秋默念十个数,确定邻床松风的呼吸声已变得清浅匀长,方悄无声息地遛下了床。她摸黑披了件羊绒外套,将十根纤纤手指藏入袖口,再穿上鞋袜,推开了阳台门。
夜风袭来,卷起她半干的鬈曲长发,倒映入千秋双眸的,正是唐晓翼倚栏回首的模样。
他是从一楼爬上来的——千秋不禁弯了弯眼眉。其实他本可以大摇大摆地走楼梯上来,可他非要说“爬阳台更有罗曼蒂克气质”,一定要效仿罗密欧前辈,在露水充沛、月色明亮的夜晚,来同朱丽叶相会。那她这个朱丽叶也只好欣然接受。
现在好了,他们再会于宿舍的逼仄阳台之上。
离得近了,千秋这才看出来,唐晓翼显然有些冷,不然为什么他的下眼睑与耳尖,皆泛出绯红的颜色?她把双手直接覆上他的双耳,立刻得来他瑟缩的反应。
千秋竟奇异地感到好笑,不自觉便再靠近一步,索性把那双冰凉的耳朵,全裹进了自己温暖的掌心。
像握住了一把剔透清凉的冰块。她想到。
于唐晓翼而言,则是倏然间被一阵浓郁的香气裹挟捕获住了,迫使他不得不垂下眼看向面前的靳千秋。她沐浴方休,身上尚还散发出沐浴露与洗发水混杂在一起、经由体温氤氲后蒸腾出的几近花香的气味,无端令他心跳快上几分,几乎要从喉咙口里跳脱出来。
幸好被他咽了下去。
他说:“谢谢。”谢谢她那双暖意融融的手,让他的耳朵在夜间的寒意里得到解脱。
像铁树开花……或者老树发芽?磐石生裂?唐晓翼想到。世界重置以后,他便已如一块伫立于时间海洋之中的礁石,只有不断地被损耗毁减,从无被转移搬迁的可能。
直到他真正与靳千秋邂逅。
他以为他不过把她视作“慕烟雅”的同位异形体,满心要同自己内心的不服气、不服输一斗到底,把她的真情实意拿来作他取胜的筹码,却也万万不曾想见,他可能早已把“靳千秋”同“慕烟雅”分离。
至少在那许多个瞬间,迅速出现又迅速湮灭的“心动”,全不是幻觉。
常说浮生譬如一瞬,不过是须臾盛开之花,生命即为无数个瞬间,拼凑而成的剪贴簿。那么组成“唐晓翼”之人的瞬间,即为与“靳千秋”交锋的瞬间。他只在那电光火石的一霎,忽然洞见了、预言了自己可能存在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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