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那天收摊,温莎独自回去宿舍,坐在被他改造成化学实验台的书桌前,迅速地销毁制作毒丨药时用到的原料与设备。虽然他不清楚、也不明白唐晓翼是从何得知他正是那一系列凶杀案的真凶的,但温莎确定,他现在必须立刻把这些东西料理干净,避免留下可供调查的证据。
把桌子清理干净后,下一步棋应当是转学,离开圣斯丁学园与唐晓翼——或者干脆把他也灭口?温莎无聊地扯了扯唇角。他对杀丨人并无强烈的欲丨望,他只是……夺走那些恶人的生命。可唐晓翼不算“恶人”,相反,他甚至还维护过温莎。
于情于理,温莎都不该对唐晓翼动杀心。
温莎联系家里,说要转学,只字不提原因。父母在电话那端沉默一瞬,一口答应下来,说明天就会有人来学校接走温莎。宿舍里没有开灯,温莎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明亮月光,将长睫低垂,电话线缠在指间,一圈又一圈,直到敲门声响起。他放下听筒,起身去开门。
心里已经预想到,站在门外的会是唐晓翼。只是预料之外的却是,唐晓翼还带了礼物。
“不介意同学进来坐坐吧?希哈姆。”唐晓翼笑着说,咧出一口大白牙,“不好意思啊,没提前跟你打招呼,直接就来敲你的门了。”
他进门,将一盒糕点状的物件放在温莎的书桌上。目光触及尚未被收拾干净的器皿,唐晓翼抿唇一笑:“让我猜猜,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盘算着要怎么杀死我了?——我可是「目击证人」。”
在他身后,温莎淡淡接话:“但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的。”
望着唐晓翼的背影,一时之间,温莎不确定这句话说的是否恰当、合适。
对外人,唐晓翼向来开朗豁达,表现出乐于交友的特质。尽管他嘴上从不轻易饶人,但真有人需要帮忙,唐晓翼又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他显然是正直的、可靠的。
因此,温莎不敢笃定,如此正直可靠的唐晓翼,是否会告发杀人凶手。
但他还是试探性地说出了那句话。
唐晓翼顿了顿,而后缓缓地转过了身。
“我的确不会出卖你,但我也不会认可你的复仇方式。”旋即,笑意又跃上他的唇畔,“这次你没能杀死那个人,你还会继续筹谋吗?我希望你就此收手吧,警察已经怀疑到你头上了。”
温莎歪头,显得疑惑:“你是在保护我吗?”
唐晓翼承认得大方:“我不想见你锒铛入狱——虽然海龟岛所属的高登国早已废除死刑,但你的罪行够你判几个无期徒刑了,你也不想在监狱里度过余生吧?”
他说:“够了,希哈姆同学。复仇行使至此,你的仇恨应当也消弭了。”
温莎沉默,然后慢慢地摇了摇头。
“那你帮我一起把这些东西销毁掉吧。”他说,“我身体弱,单靠我一人,恐怕来不及的。”
唐晓翼欣然允诺。有他搭一把手,化学实验台很快便回归了书桌的本原面貌。
清理过全身后,他们终于有空在桌畔坐了下来。唐晓翼拆开他带来的糕点盒,邀请希哈姆同学尝尝看。
那些糕点虽然卖相甚差,但吃在口中,味道意外的很不错。温莎方吃了一块,见唐晓翼双眸亮亮地看着他,猜出来糕点是他亲手做的,正等着夸赞。
偏偏温莎就不想让他轻易得到满足,故意拿乔:“唔,好一般的风味,不论是选料还是工艺都很粗糙。”
希哈姆公爵又吃了一块,一面擦拭着指尖沾上的糖霜,一面骄矜点评:“这块又太甜了,桂花味道太重,你是想齁死谁呀?”
虽被人言语打击,唐晓翼面上笑容却不减分毫,甚至掏出手机来,把温莎的意见一一记下。末了。他郑重其事地点头:“我知道了,下次做糕点的时候会参考你的建议的,到时候你愿意再做一次评委吗?”
真诚永远都是必杀技。唐晓翼如此认真,温莎性格再恶劣,也没法继续阴阳怪气。
为掩饰挫败感,温莎连忙又拿了一块糕点,塞在嘴中,企图以此截断之后的对话。然后唐晓翼告辞,自觉地不等温莎相送,走到宿舍门前,忽而回头问他:“所以,我们现在算是有了共同秘密、共同约定的朋友了吗?”
“原来你对‘朋友’的定义就是这样的啊?”温莎用手帕优雅地拭去唇角残渣,遥遥望他一眼,“照你这么说,我们当然算是‘朋友’了。”
“还是很好、很好的朋友。”温莎眯着眼笑了,神情一瞬像极了他的那只火狐狸,“毕竟你手中所握的秘密,足够把我送进监狱呢。”
唐晓翼眨眨眼,反手关门:“那你以后可得对我放尊重点了,希哈姆同学。”
在那以后,温莎和唐晓翼的关系的确变得比以前要亲近许多。
他又跟父母打了个电话,说不想转学了。父母显然欣慰,难免多问他一句,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温莎当然微笑回答:是有点儿事,不过我已经自己处理好了。如此便会得到父母的夸奖,在和睦气氛中把电话挂断。
的确无人再敢招惹温莎,大抵是因为唐晓翼高调宣布,温莎是他的朋友,谁敢欺负温莎,就等着被他教训吧!于是人人都躲避温莎如躲避洪水猛兽,连话都不敢多讲,总摆着一张敬畏又温驯的脸庞,聆听他的发言。
起初温莎还有些不适应,颇有些“狐假虎威”的诡异感。但说实话,这种感觉——并不赖。度过最初的尴尬期后,他很快便接受了现实,开始快乐地遨游在圣斯丁学园里,在唐晓翼的庇护下作威作福。
——温莎可没有欺凌弱小的爱好。
他只是喜欢装模作样地抚摸着麻依,娓娓道来麻依唾液剧毒的事实,欣赏完对方惊恐的神情后,温莎拔腿就走。
他能从他人的恐惧中汲取到快乐,却并不打算把这份恐惧变成现实。
唐晓翼发现他的恶趣味后,不轻不重地嘲笑过他几句,温莎权当耳旁风,吹一吹便过去了。
偶尔,温莎也会好奇,唐晓翼也会恐惧吗?能让他恐惧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曾直接问过唐晓翼这个问题,而后者的回答十分简明扼要:“我怕死。”
那是在某个下午,体育课上。自由活动时间,他们正一起吊在单杠上,随意地聊着天。倒吊的姿势使得大脑充血,温莎感觉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红发黑,勉励维持着清醒,倾听唐晓翼说话。
唐晓翼说完“我怕死”后,身体往上一翻,双臂抓住单杠,准备翻出一个漂亮的落地姿势。温莎见惯他这么玩,因此并没放在心上。
可仿佛是为了印证唐晓翼的那句话,在他的身体翻过单杠的瞬间,双手倏地脱离单杠,整个人重重地摔在了单杠下方的沙地上。
温莎吓一跳,试探性地叫一声:“唐晓翼?”
见对方没有回应,他连忙跳下单杠,顾不上低血压引起的头晕,跑去找体育老师。老师见此情形,亦是大吃一惊,立刻打电话叫来了校医。学校医疗室无法处理唐晓翼的伤情,温莎动用了家族的权限,调来直升机,将唐晓翼送往附近大陆的医院。
之后的一切,于温莎而言,几乎像一场梦。唐晓翼被诊断出罹患渐冻症,住进重症监护室,他的家人匆匆赶来,围在病床前沉默不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冰期的荒凉,及一丝对未来的恐惧。
等到众人散去,温莎来到了床边。
他开玩笑似的:“这下好了,你怕死,可你马上就要死了。”
“那也未必。”唐晓翼异常冷静,“听说少年时期被查出渐冻症的患者,大部分能继续活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样算来,我的余生还长着呢。”
“有时候真羡慕你的乐观主义。”温莎回道。
他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见唐晓翼目光落在床头柜的水瓶上,便大发慈悲地帮他拿了水瓶,递给他喝水。温莎说:“采访一下你这个将死之人:你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吗?”
“那可太多了。”唐晓翼擦擦嘴角,“我想带奶奶周游世界,想送妹妹上大学,想陪洛基回它老家看看。”顿了顿,忽而压低了声音,“还有……我想再见一次她。”
温莎疑惑:“她?男他还是女她?”
于是,剩下的晚间时光中,唐晓翼事无巨细地同温莎讲述了他与齐夕澜相遇、相知、相恋的全过程。
他说,他和齐夕澜相识于一个大雪纷飞的白天。他坐在松树下看书,而她提着一桶水,在雪地里一深一浅地走着,来到他面前求助。小女孩唇红齿白,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低温冻得泛滥起异样的血色,连耳尖都红通通。可那一双眼,含着十足的倔强,仿佛任何苦难都无法令她折腰。
但她却向他求助。
齐夕澜问唐晓翼:您好,可以帮我把这桶水提回去吗?
唐晓翼答应了她,帮她把那桶水搬回了家,就此知晓了她的住址。他们交换了名姓,约定此后经常见面。唐晓翼为她摘来花朵、带来书本,在那场百年不遇的巨大雪灾中,彼此依傍、汲取温暖。两个孩子把手交叠在一起,从此以为这就是永远。
直到冬春之交,万物即将复苏,他说:我们以后可以在花园里奔跑了。而她却心事重重,闭口不提他们的“以后”。那时唐晓翼还以为是她腼腆害羞,不愿谈太多,却不想再过几天,一辆马车突然来到她家门口,车夫把齐夕澜强行带离。
唐晓翼听见车辙碾过石子路的声响,追出来看时,只见到匆匆驶离的马车背影。落雪已然停止,空阔视野中,他看清车上拓印着的家族纹样,那是——东瀛国的神秘华族,千泽家的家徽。
……这个故事,听得温莎只觉荒谬:“你的意思是,你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和她人交换了爱的誓约、决定了从今往后你们都要在一起?”
温莎说:“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唐晓翼不悦道:“哪里可笑了?你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当然没法和我共情。”
说罢,他的目光忽而落在了窗台上。窗台上搁置着一尊花瓶,瓶内插着一束洁白芬芳的花朵,温莎记得它的名字叫香雪兰。
“她不喜欢这种花。”唐晓翼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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