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西米利安低笑:“你看上去真的不像普通人家的女儿,对,这就是革命。”
“现在王宫里那位曾经感慨过:‘我死之后,洪水将至。’谁知道他对现在的情况会怎么想呢。”
我不想跟这个男人扯过多当下政治上的事情,我总觉得再聊下去,会不经意间被拽入思想的泥潭。正当我们聊些没营养的话题时,马克西米利安口中的“莉雅”终于回来了。真是位顶出色的美人,实际见过之后我的想法只剩下了这一句。“欢迎回来!莉雅!”我身旁的男人想要开心地拥抱她,但莉雅小姐却不耐烦地推开了马克西米利安。“我没兴趣和你虚与委蛇,罗伯斯庇尔。”莉雅小姐的声音低沉却又温柔,雌雄莫辨。
原来男人更详细的名字是马克西米利安·罗伯斯庇尔,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在吃掉最后一块国王饼后,我决定先和这对男女告别,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见到了梦里的女人。
当我走出老宅的大门时,那位莉雅小姐却追了出来。
“莉雅小姐您这是?”
“难得有客人过来做客,还是送你一点礼物比较合适吧。”莉雅小姐朝我笑笑,把手里的那柄厨房用刀递给了我。“我听马克西米利安说你似乎很喜欢做饭?我觉得这个礼物你可能会喜欢。”莉雅的声音比刚才听上去更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和,像是春日暖阳。我看向手里这把刀身约有6吋长的刀,看上去很新,似乎是刚买的。说来也是,这对穿着华丽高贵的男女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己做饭的人。想来也只是为了体验平民百姓的生活买来做个装饰。
……该死的马克西米利安!
刚才在交谈时我明明和他说过我讨厌下厨!
但我无法拒绝莉雅小姐的好意,最终只能收下了莉雅的礼物。
(于是,一段奇妙的友谊就这样开始了。)
回到家,我把这柄刀收在了自己的箱子里,没再关注它的情况,所以就连刀上一闪而过的诗篇文字也一句都没看见。
****
“莉雅,你刚才的行为真让人受伤。”
“我倒是希望你能好好分清我和姐姐。”
“呵呵呵……今天出去遇到麻烦了吗?我在这边都听见了宪兵搜查的声音。”
“不是什么大麻烦,他们根本没认出来是我。”
“没有关系的,莉雅,遇到麻烦我会帮你解决的。”前朝遗子的亡灵低语着。
“我现在是迪昂,马克西米利安。”
女人的声音在某一瞬间变得冷酷低沉……那完全就是男人的嗓音。翡翠色的眼珠像是锋利淬毒的刀子看向一意孤行的马克西米利安。幽灵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微笑表情。从前隶属于路易十五麾下的秘密外交官此刻坐在女子的梳妆台前,马克西米利安把她的头转向镜子:“真的吗?莉雅?看看你这副样貌吧,你在这具躯体里已经获得了新的生命,迪昂应该为此感到荣幸,这可是连我都嫉妒的冥福啊,能够与所爱之人融为一体……”
“闭嘴!”
呵斥声如惊雷般炸响在屋子里。
衣裙从男人瘦削的臂膀蜕离下来,应该说,性别在迪昂·德·博蒙的身上被模糊到几乎看不清,自一切都结束起,罗伯斯庇尔的存在便如影随形,对于这个男人,他不知道该秉承着怎样的一种感情去面对他。历史的洪流在无情前进着,当他看到难得来拜访的客人时,迪昂竟错觉自己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时他还不必去思考所谓骑士的责任与使命,不必去思考对这个国家该如何尽忠。迪昂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干净利落、硬朗的下颌线切割下几块跃动着的阳光。
现在再面对马克西米利安·罗伯斯庇尔时,他的心中燃起了一种无法压抑的、气势惊人的爱情火焰。但那不应该是属于他的感情,那是莉雅的——属于他的姐姐的。恼火的、情难自已的悲怨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着。
迪昂的神情变得晦涩不明,翡翠色的眼睛里犹如一片银光之海。
“你爱我吗?”嗓音再度变得温柔且低沉。
“我当然爱着你啊,莉雅。”
“跪下。”
“这就开始兴奋了吗。”
在冷冰冰的视线注视下,幽灵照做了。
……
我后来做了第二个梦,梦里还是那座梦幻的凡尔赛王宫,但主角却换了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莉雅小姐亲吻的不再是马克西米利安,而是另一个与她容貌极其相似的男子,那男子的长相可以说就是莉雅小姐的男性版本。与对马克西米利安的那种带着慈悲的冷酷不同,她对于“自己”完全就是温柔如母亲,有句话不是那么说的吗?男人总会不自觉地在爱人的身上寻求包容的母性。莉雅小姐对他说:“你爱我吗?”男人回答:“我当然爱着你啊,姐姐。”
我忽然有了一种预感,这像是一种命运般的循环,在无望的前行道路上,会有多少人爱上这朵神秘而凛然的玫瑰呢?
于是,有如遵从本能一般,我不由自主地吟唱起了《圣经》中的诗篇。
神的话语只要被言说出来就具有无与伦比的力量——但现在早就不应该是神的时代了!
我后来又几次去拜访过莉雅小姐和马克西米利安,有一次,莉雅问我,有没有把她当作朋友,我看着这个漂流至此处的孤单人,回答道,自从你送礼物开始,我们早就是朋友了。
莉雅小姐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我和这对男女还是不可避免地谈起法兰西的近况,谈起病重在榻却仍然端坐于王宫里的国王路易十五陛下。
我看得见莉雅的痛苦,但不知道如何消解她这种痛苦。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是突兀地想起弟弟的骑士小说里时常会写到的骑士美德。
我问莉雅,你效忠的是这个国家,还是国王?
我又问她,你觉得这个国家的权力应该归属于谁?
“莉雅”回答,我都明白,正因为从小到大的理念与真正的正义相违背,这才是最痛苦的事情。
王权注定被历史的车轮碾碎,现在的法兰西表象之下暗藏着汹涌的潮流,那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她明白——他明白,这股力量名为人民。
又过了几年,我的父母给我定了一桩婚事,我对于丈夫的人选并无意见,他们家和我们家是堂表亲关系。
在婚礼举办的那一天,马克西米利安和莉雅小姐来向我告别,他们要离开了。
我有些遗憾,但还是祝愿他们即将的旅程一路顺风。
马克西米利安主动问起我的丈夫的情况,就像是我们在老宅初遇的那一天。
我回答道:
“是姓科黛的一户贵族。”
莉雅小姐的笑容温柔娴雅:“那么夏洛蒂,祝你和你的丈夫生活幸福美满。有想好未来的小孩要叫什么吗?”
“如果是女孩的话,名字也叫夏洛蒂,夏洛蒂·科黛。”
“男孩的话就叫阿尔贝。”
“我倒是没那么多期盼,我只希望这个孩子将来不会长成一个太过天真的人。”我笑着摇了摇头。
“夏洛蒂——!”
“抱歉,我妈妈在喊我了,后会有期,莉雅,马克西米利安。”
“后会有期。”
“夏洛蒂,刚才那个女人是你的朋友吗?”
“是啊,莉雅和马克西米利安,都是很好的人。”
“马克西米利安?可是和你说话的只有一个女人啊。”
……
“妈妈,这把厨房用刀是你什么时候买的吗?”
“那只是一个朋友送的。”
“看上去真新啊,一点都没生锈。”
“你喜欢就送给你吧,夏洛蒂。”
……
1789年,那股熊熊燃烧的火焰终于烧遍了全国。
大革命爆发了。
……
1793年,枯老成朽木的迪昂·德·博蒙在广场的断头台上看到了一场处刑。
老人询问围观的观众,被处刑的女人是谁。
观众回答:“夏洛蒂·科黛,那个刺杀了马拉的女人。”
这时的迪昂才意识到,一切的命运在最初就已经显现雏形了。老人叹息着,对身旁的亡灵说道:
“我们走吧,马克西米利安,这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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