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宗乃云上仙宗，常年云雾缭绕，每日最先受到初日普照。
阳光穿过窗棂，洒落到床边，照耀到封镜宁沉静的脸上，白皙柔嫩的皮肤晶莹剔透，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纤长软翘的睫毛反射着细亮的光芒，在精致完美的脸上打下一层阴影，时不时地微微抖动，眼皮下的眼珠也在不安地转动。
片刻后，封镜宁睁眼醒来，浅棕色双瞳迷茫地扫视一周，一瞬后眼神变得清澈警惕。这不是他的房间，也不在他的鹤峰。
“宁儿，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封镜宁瞳孔猛地一缩，缓缓转头看向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来人，心中莫名泛酸，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委屈：“…师尊。”
灵绍尊者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还疼？”
封镜宁这才注意到自己脸部以下全被白布包着，几乎成了个粽子，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只有一双眼睛。
他摇了摇头。
他只是有点想念他老人家。
灵绍尊者是玉衡宗掌门，是仙门领袖，对他有再造之恩，是他最敬重的人。
二十年前，他把他从黑桀山带回玉衡宗，教他修炼之道、处世之则，对他寄予厚望。
可前世的他不争气，害得同门根基尽毁，好友家破人亡，平民无辜受难，修炼出了问题，丹田经脉还被魔气侵染。
同门说他阴险善妒，好友说他冷血嗜杀，仙门众人说生得他妖孽之相，定然早有反叛之念。
无人替他争辩，只有灵绍尊者相信他，一直在为替他洗清冤屈奔走。
据天道所说，那夺运之人扰得天下大乱，师尊作为仙门领袖定然分身乏术，只怕…
灵绍上前将他扶着背靠床柱而坐，随后轻轻抚摸他的头顶，抚平他杂乱的发梢，语气温文尔雅并非责备地叹道：“宁儿，你性子一向沉稳，此次为何要这般激进？”
封镜宁不想把他和其他同门牵扯进来，没有正面回答，只含糊其辞地问道：“师尊，我…我伤势如何？”
灵绍手上动作一顿，转而按上他的肩膀，言辞委婉地说道：“修行本非一路坦途，失败乃常有之事。如今你虽受了重伤，好在性命无碍。放心，为师定会想办法替你修复丹田经脉，届时吸取教训重走一遭便是。”
修复根基岂是易事，封镜宁知他是在宽慰自己，其实前世他渡劫很是顺利，甚至都没受过伤。
这次他刻意引发雷劫，其一是为了散运，其二是为了渡劫失败，如此是为打消幕后之人的疑虑，让他以为散运只是巧合，而且他自己也想找一个离开玉衡宗，暗中行动的借口。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注定要对不起一些人。
封镜宁移开视线，低头语气愧疚地说道：“师尊，我如今根基尽毁，不配留在宗门。”
灵绍眉心一拧，显然对他的话很不赞同，“宁儿，你虽然修为尽失，但仍是我的徒弟，你自待在这儿疗伤，他人不敢闲言碎语。”
听出他话语中的维护，封镜宁心中蓦然泛开一阵暖意，再次看向他，眸色柔和似水，轻声道：“师尊抚育教导之恩，徒儿常记在心，自不敢背义负恩——”
“——只是前几日徒儿自认修为瓶颈出现松动，原以为是突破时机已到…没承想是境界不稳，心魔滋生。”
封镜宁不想再撒谎蒙骗他，话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可在灵绍看来，他这般表现只是不愿面对噩耗，不由得心生怜惜，柔声问道：“为何为师不知你有心魔？”
封镜宁想起幕后之人能对他悄无声息地施展夺运法术，诚实地摇了摇头：“徒儿也不知，渡劫时还是首次出现，故而徒儿觉得自己心境生异，或许离开更好…”
闻言灵绍用力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变得急切：“心境生异更需静养，你离开了又能如何？”
封镜宁静静注视着他，挣开他的手后挪身下床，忍痛俯首跪在他面前，声音中带着强忍悲痛的颤抖：“徒儿不争气…求师尊成全。”
灵绍沉默片刻，再次叹了声气，无奈道：“你这孩子，还是这犟脾气，唉，既已下定决心，等伤势痊愈后，你要去便去吧——”
“——但出门在外，玉衡宗的身份更方便，为师依旧是那句话：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弟子。”
酸涩涌上鼻尖，封镜宁缓缓抬头，眸中氤氲着水汽，眼眶红了一圈，沉声道：“…多谢师尊。”
“但你目前必须好好养伤，这样为师才能安心。”灵绍将他扶回床上躺好后，取出一枚丹药递到他嘴边。
封镜宁乖巧地点了点头，张唇含过灵丹咽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灵绍微微一笑，道：“你好好休息，为师还有事未处理，晚上再回来。”
“好。”
有可靠的长辈在身边，封镜宁精神下意识松懈了下来，他双眼一合，难得睡了个好觉。
应是灵绍尊者提前告知过门中众人要让他静养，所以修养期间几乎无人来访。
直到半个月后，他的床边多了个熟悉的身影——师弟康凡，也是前世被他拖累的人之一。
他年方二十，性格阳光开朗，不拘小节，却被他意外重伤，根基受损，大好前途毁于一旦。
“师兄，你醒了？”
封镜宁恍然回过神来，坐起身后问道：“你怎么来了？”
康凡帮他把枕头挪了挪位置，好让他靠得舒服些，“你过几日要外出游离，而我明日就要去碧芜城了，回来的时候你定然不在，所以想着出发前来看看你。”
经他这么一提，封镜宁才想起仙门会武即将开始，本是他带队弟子，但他如今重伤卧床，“带队的担子是不是落到你身上了？我记得你本来打算一人独行，顺便游山玩水。”
闻言康凡爽朗一笑，露出左边的一颗虎牙，张扬自信道：“游山玩水何时都行，而且这正是我表现自己的时候，”他拍了拍胸脯，“此次仙武大会我定会夺得魁首，可惜师兄你无缘得见我夺魁的风姿。”
封镜宁本就有去碧芜城的打算，正好省得他找借口，笑道：“师弟夺魁我作为师兄怎能错过，历练途中去一趟碧芜城也无妨。”
闻言康凡激动得抓住他的肩膀连连摇晃，欣然惊喜 道：“真的？师兄你可不许骗我。”
“嘶…”封镜宁身上伤口被牵扯到，没忍住痛呼了一声，无奈道：“你要是再使些力气，我可真就去不了了。”
康凡连忙松开他，紧张兮兮地问道：“啊，对不起师兄，伤口是不是很疼？”
“咳咳，没事，”封镜宁看着他谨小慎微的表情，轻笑了几声，提醒道：“这次你要带领众多师弟师妹，行事要思虑周全，万事求稳，莫要急功近利。”
“是是是，”康凡显然不愿听他唠叨，敷衍地点了点头，低声嘀咕道：“师兄怎的变得比师尊还要啰嗦…”
封镜宁摇头叹了声气，道：“我知你不爱听，但这些都是…”
“都是前人经验，是金玉良言，”康凡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可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不是小孩儿，却这么孩子气。”
“不听不听，我要走了。”康凡瘪了瘪嘴，起身快步跑到门口，回头冲他说道：“到时我们在碧芜城见，把夺魁赢来的那些天材地宝都用来给师兄你疗伤。”
暖意涌上心头，封镜宁扬唇一笑，还未开口康凡就没了人影，想起他前世落魄失意却仍强撑着宽慰自己的情景，心道：“等我伤势恢复，不仅能见证你夺魁，还会护你一世安稳。”
-
“竟然是他！”
魔界，折玉宫深处，桃林。
桃花烂漫自由地盛开着，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地上铺就一层厚厚的粉毯，此等生机盎然的景象与普世印象中的魔界不甚相称，与庄严霸气的折玉宫也格格不入。
墨坤就在这种格格不入的美景和浓郁花香的环绕中闭目养神，这儿的每一株桃树都是他自己亲手种的。
他抬手撑头，斜身侧卧于亭中矮榻，身上随意披着一件外袍，衣襟松垮，胸口大敞，不过该遮住的重点都遮住了。
露出的小麦色的皮肤、宽阔的胸膛、轮廓分明的腹肌、加上他俊朗完美的容貌，浓眉长睫，挺直鼻梁，尤其是他面不带笑却时刻微翘的嘴角。
一眼看去既冷峻又柔和，浑身透露着勾人的慵懒魅惑，完美诠释了“男色撩人”四字的真实含义。
昨日墨坤回到折玉宫，为找出法力消失的原因，第一时间就宣称要闭关，结果当夜就莫名恢复了功力，经脉丹田也毫无滞碍。
但他无法确定会不会再次出现此等情况。
他握权时日尚短，暗处不知有多少魔盯着他，无论如何绝不能出岔子。
可一番抽丝剥茧后，没承想危险不在暗潮汹涌的魔界，反而在处于所谓空前盛世、繁荣昌盛的人间。
二十年前，人魔斗争迎来重要转折点：前魔尊犳荧的陨落。
人族在仙门带领下清理境中余下魔孽，百废俱兴；而魔族却仍在为权位内斗，争个你死我活。
墨坤彼时被他魔暗算，不得已遁逃至人界黑桀山，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很奇特的小孩儿，具体奇特之处他不太记得。
大概是认定他绝不会死，甚至对自己有利，因此他决定认小孩为主，还傻兮兮地签订了生死契。
后来仙门围上黑桀山，他只来得及逃走，没能将小孩带回来，还把这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就这么任由自己的弱点在外晃荡了二十年，如今才想起来。
如今看来，完全是赔本买卖！
他功力陡降，定是因为那小孩遇上危险几乎濒死，不然不至于对他影响这般严重。
真是可恶！
他才登位魔尊，宏图未展，怎能这么随随便便把命搭进去？
黑影晃过，带起一阵微风，墨坤额前碎发飘然而动，他睁眼看到单膝跪在前方的心腹聂浩，起身拢好衣襟，问道：“烈焱城那边可有动静？”
“禀尊上，烈焱城暂安。”
墨坤点头道：“本尊要离开几日，若有他人来访，就说本尊仍在闭关，记得盯着烈焱城，有任何不对劲都可通过玄石镜传讯。”
玄石镜并非照人的镜子，更像是快速传输通道，一端在折玉宫，是块光滑的石头，另一端可随身携带，样式和镜子一般。
“是。”
“下去吧。”
墨坤走出木亭，来到一棵桃花树下，伸手接住几片粉嫩娇艳的花瓣，缓缓收紧手指，将其笼在手心。
他要去人界，找那小孩解除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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