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从不怀疑,”明月朗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甚至温和,“但是现在,我常常在想你每句话里有多少真心或假意。”
洛景诚身子略略一僵,泪水竟是唰地一下下来了:“如果我说,廊北一事是迫不得已呢?”
“我确实豢养了兵马,我承认。可是你也知道,我在南芜举目无亲,我甚至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能力去养一个军队。”
“……是我舅舅,还有殷家的人,他们执意如此。他们说养些亲兵才能防患于未然。但我从来没想过派他们去廊北。”
“我知你还怪我,但钱并非我出,事也不由我做主。此事,我毫不知情。”
“我已经被皇兄夺走了皇位,我若不做些什么,我怎能保证下一步他不是来要我的命?”
明月朗看着站在他面前泪流满面的洛景诚,却突然发现自己对洛景诚的眼泪竟已毫无感觉。
洛景诚眸中光彩渐渐褪色,黯然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是你且看今日宴上殷小燕那般行事,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我舅舅仍是不甘心,连带着殷家一起还想再搅弄是非。”
“而我此番进京,确是来向皇兄俯首称臣的。”
“……终究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再奢望了。”
他带着哭腔的一声泣音,让明处暗处的两人皆是无言。
洛景澈垂立树下,发出了极轻的一声嗤笑。
突然一阵风起,满树玉兰花在风中摇曳起来,几片玉兰花瓣就这样轻轻落在了他肩头。
良久,他才听到了明月朗的声音,轻声细语,细细簌簌地淹没在了风中。
“……你我之间,以前无需这般解释,以后更无必要。”
洛景澈垂眸,自嘲一哂。
他突然觉得荒谬至极,竟让他抛下了满席笑话来这庭院看玉兰花落。
当真是无趣极了。
实在是不想再听到洛景诚演出那泪中带笑的哽咽泣音,洛景澈反胃到抬脚直接离开。
如这一阵清风,没有人知晓它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才走。
还没等到洛景诚高兴,明月朗再次开口了。
“景诚,你为了你追求的东西做任何事,没有错。”明月朗回头了,月光洒在他身后的湖泊上,波光粼粼。
“那么我也是。”
“所以,不用解释这么多。”明月朗语气轻和,“你我都不是孩子了,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就好了。”
洛景诚脸上的笑容再次僵硬起来。
“还有,”明月朗平静地看着他,眼神再也没有从前的包容,“你真正的兄长,是皇帝。”
“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再这样唤我了。”
“所以,”明月朗用着最和缓的语气,却说出了最让洛景诚心碎的话,“王爷,以后唤我小将军吧。”
洛景诚彻底僵在了原地,浑身发冷,动弹不得。
明月朗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他步伐不快,只是将要离开花园时,乍一眼就看到了园子里的玉兰开得极好。
因着刚刚的一阵风过,吹得粉白的玉兰花瓣散落了一地,为这一处美景更添韵味。
不知为何,他被树下的一小块土地吸引了目光。那里干干净净的,没有花瓣落到此处,仿佛是花落时故意遗忘了这仅容得下一人的小小区域。
明月朗凝眸驻足看了片刻,离开了。
他悄悄回到了宴席,抬眼看向最远处高位上的人。
那人神色如常,浅笑着喝了皇后给他敬的酒。
一杯毕,洛景澈放下酒杯的功夫,便看到明月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
一阵心悸般的感受席卷而来,他顿时倍感疲惫。也不想再喝座下或是试探或是讨好的敬酒,洛景澈低声跟安顺说:“朕累了。”
安顺看他出去一趟情绪不仅没有缓和反而脸色更差,也有些无措:“……那,奴才便要各位大臣回去了?”
“嗯。”
安顺低声应了。
“朕头痛,要先回寝殿。你便替朕善后吧。”反胃的情绪越来越严重,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些人心思各异的脸。
在众目睽睽之下,洛景澈却一反常态地连表面功夫都无心力再去做,只沉默着离了席。
有心思活络的几位大臣自是不需安顺开口,主动起身告辞。其他人听了,自也纷纷效仿。
一场主人不欢、宾客不喜的接风宴席,便这样散了。
洛景澈自行回了宫,唤来小宫女简单洗漱后,拢着寝衣躺下了。
他合上了有些疲倦的眼。
今天,便给自己放天假吧。
安顺送走了各位大臣,和明月朗一道来到了寝宫处。
他正要先行进殿通传一声,却见小宫女上前来悄声道:“陛下已歇息了。”
安顺略略惊讶,这么早?
以往这个时候,陛下至少还要看一个时辰折子呢。
他转身有些抱歉地看向明月朗,明月朗却淡声道:“无碍,他早些休息是好事。”
“……那,奴才送您出宫?”
明月朗顿了一顿。
安顺却是暗骂自己嘴快,依陛下和小将军的交情,夜深了留他住一夜也是常事,如今宫中闲置殿宇大片,如何留不得他。
他正要开口,明月朗道:“无需你,你好好照顾他就行了。”
“正好我也有些事要找林霖,让林霖同我走一趟就够了。”他颔首说着,转身向外走了。
安顺看着他的背影,忙道:“……是。”
明月朗稳步走在前方,林霖跟在了他的身后。
林霖低声道:“将军,是有什么指示么?”
“我需要你去一趟南芜,带着我府上的几个亲兵,”明月朗没有停步,轻声道,“此次南芜王进京,陛下还有一个目的。”
林霖从短暂的怔愣中回神,严肃道:“您说。”
明月朗侧目看了他一眼:“暗查。”
“前些日子在廊北追杀我们的那队兵马,虽然被灭了,但不代表陛下就不追究了。”明月朗声音有些冷,“且南芜灾情刚过,陛下也需拨款赈灾。”
明月朗抬眼,意有所指:“你应该能想到,这笔钱对于失了兵马又没讨到好的他们来说……”
林霖精神一振:“属下明白了。”
这又是,陛下和将军联手给对方下的套啊!
“此次南芜之行水很深。”明月朗认真道,“我们之前派往南芜的暗棋已不便再出现,所以你需行事小心,有任何消息或异动,都需要你及时传达。”
林霖眼神坚毅:“属下明白。”他满口答应下来,却是突然想到一事般迟疑着开口道:“……将军,只是这次属下离宫后,陛下的安危……”
上次他一走,陛下就中了毒。时至今日,他仍然有些内疚。
明月朗淡声道:“这次我在。”
-
“王爷,妾身今日做得好么?”
刚沐浴完的殷小燕仅披着一件浴衣,千娇百媚地走了进来,从背后轻轻贴上了洛景诚的身体。
然而她才刚一触碰到他,洛景诚回手便将她一掌挥开,殷小燕不察之下竟是一下子跌坐在地。
殷小燕从被娶进门来便没有受过这样的待遇,顿时呆坐在地,眼泪扑簌一下地下来了。
“……王爷是在怪我?”她带着哭腔喊道,“可是妾身自嫁给王爷后,满心满眼便都只有王爷了。那皇帝从前不知使了什么阴损法子抢走了王爷的东西,妾身替王爷不平,才稍稍落了下他的面子。王爷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说的话却让洛景诚听得气顺了几分。他轻吐出一口气,哑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去落皇帝的面子?”
虽然他脸色仍显得有些阴郁,但明显声音已缓和下来。殷小燕微松了口气,讨好道:“妾身是不算什么,但妾身也没做什么呀,只不过就是想让陛下割爱给一块玉石给……舅舅罢了。”
洛景诚淡淡扫了她一眼,也没开口去纠她的称呼。
殷小燕心下一喜,捏着哭腔委屈道:“妾身虽不懂,但妾身知道,就算是当今皇上,在朝堂上不也得听舅舅的么?”
她的父亲殷前在她出嫁前日便专门嘱咐她了。
她能这么顺利地嫁给王爷做侧妃,还得多亏了京中来的那位恩人。
那位恩人在京中的贵主既有滔天的权势,又如此独具慧眼,那可不就只有一人了。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既是草草登基,又有异族血脉无任何背景权势。真到了朝堂之上,有他说话的份么。
所以这京中的贵主,可不就是那一人之下的丞相大人吗!
即使席上的这一幕的确胆大又冒险,但她在无形之中既能表忠心,还能还丞相助殷家一臂之力的这份人情,更是为她夫君出了口小小的气。
更何况,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是稍稍落了点皇帝的面子。若皇帝真要上纲上线,反而显得他小气多疑。
反复思量再三,殷小燕也觉得自己这一招实在是妙。这样想来,洛景诚一开始的怒火反而让她真心感觉到了委屈。
洛景诚看着眼前含着泪的美人,脸色变幻再三,想发泄却又发泄不出去,憋得他一肚子火。
……难堪大用,目光短浅。
他确实不该这么轻易地将她娶了进来。
可是,如果不搭上殷家的线,就凭蒋先如今在朝堂处处受挫的模样,他何时才能有翻身之日!
无论如何,殷家还有钱,南芜也有钱。
他此刻最差的,便是钱。
思及此,洛景诚的脸色硬生生和缓了起来。他再度换上一贯的温和表情,亲自去将跌坐在地的美人扶了起来,暧昧地搂住她的腰。
殷小燕面上一喜,两人相拥着跌进了大床。
翌日,洛景澈撑着有些惺忪的眼皮下了朝,却见御书房门口已有人在候着了。
他微怔了一瞬,抬眼对上了明月朗的眼睛。
“……陛下昨晚睡得很早,也没睡好么?”
不知是不是明月朗的错觉,他感觉到了洛景澈莫名的紧张和戒备。
洛景澈抬脚从他身边擦过进了殿:“……没有,朕昨日睡得挺好的。”
“小将军今日进宫,有何要事?”
简单两句话,明月朗已基本判断出来,昨夜站在玉兰树下的那个人就是洛景澈。
他心下明朗,却也犹疑着这人究竟听到了什么,听到了多少。
然而眼前人已神态自若地坐下开始批阅折子,仿佛与往日无异。那一丝丝的戒备感,好像是他自己多疑敏感了一般。
“……林霖我派去南芜了,”他简要道,“从今天开始,我会暂代御林军首领的职责。”
明月朗(御林军首领版):这是奖励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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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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