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春江低头看着光洁地面上倒映出的两道差不多身高的影子,一言不发。
“当然,我没有瞧不起亚雌的意思,比起那群整天游手好闲又屁事贼多的雄性,你们好歹也在努力工作嘛……”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除了个别上赶着给雄虫当全职保姆的,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我明白了,阿兰。”
赶在对方口无遮拦说出更多会导致扣绩效的冒失话之前,齐春江抢先打断道:
“谢谢,我明天一定还你。”
阿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说了句‘随便你’。
他又看了眼身旁的亚雌。对方和这地方的那些虫完全不一样,做事一板一眼,毫无生活情调,对雄虫完全不感冒,也不会花时间打扮自己,一身白色工作服能穿到天荒地老。
如果不是由于他亚雌的身份,阿兰早就推荐他进远征军当个后勤文员了。
可惜哪怕是远离战场的文员,也必须具备在必要时能一拳干倒斯库拉海蛇的武力值。
这对于没办法虫化的亚雌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也并不想自己退役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去生命。
“……如果你硬要还的话,帮我兑换一管普通的就行,我才没你这么讲究,喝点异质又不会怎样。”
明明是好心关切的话语,说出口却怎么看都像在嘲讽。阿兰懊恼地抿紧了嘴唇。
“我明白了。谢谢你,阿兰。”
他的亚雌好友一如既往地领会到了自己真正的意图,并诚恳地表达了感谢。
“……没事。”
他说话有些结巴,而好友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我得再去药剂房清点一下库存,你呢?”
“啊?我、我……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去?我力气比你大多了,还能帮你搬东西。”
好友那双黑色的眼睛浮现出无奈的情绪。
“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不是新到了一批二手医疗舱吗?身为技术人员,你总得去亲自检查一遍吧。”
“哦……其实我看不看都一样吧。”
阿兰小声的嘟囔着:“用翅膀上的鳞毛想都知道,能分到这破地方的还能有什么好货,都是些前线淘汰下来的残次品,能开机就不错了。”
“可我们这里只有你会开机呀。”
那双黑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他,看起来深邃又神秘,比曾经在拍卖场里见过的龙晶石还要好看。
“这间医院里只有你是从军队退役下来的,那些高科技器材只有你会用诶。”
阿兰只感觉自己的脸飞速地红了起来。
“行、行吧。”
他听见自己结结巴巴的声音,傻里傻气的,一点没有过去的样子。
“这些东西用起来简单的很,我们在战场上几秒钟就能组装好,也就你们没上过学才什么也不会——”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起来。
在这个黑户扎堆的私虫星球上,哪有劳什子的学校,春江他又能去哪儿上学呢。
他的目光落到前台处正在翻找登记簿的好友身上,在途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时停了下来。
如果春江是帝星的虫、抑或是帝都所在的黑天鹅星系的原住民,他都不至于过的这么辛苦。
凭他的本事,足以靠着优异的成绩贷款读完大学,当个空间建筑师或者量子程序员也绰绰有余。那已经是普通亚雌能从事的最好的工作,但阿兰却觉得好友可以找到更好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去做些搬运工一样的苦力活——介于这里的科技落后程度,就算没有AI机器人,这种事也完全可以交给力气更大的雌虫来做——甚至为此把手弄得到处都是划痕。
阿兰莫名感到有点难过。
“……我来帮你找吧。”
“不用了,看,我已经找到了。”
对方弯腰从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本厚实的记录册,举起来朝他晃了晃。
“行了,快去忙吧,我也要去地下室了。”
“……好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还是站在原地,目送着好友的身影渐渐走远,在下一个眨眼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
在来到空无一人的地下室门口时,齐春江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手里拿的根本不是什么药剂出入库名单,而且一本医院员工考勤表。他单纯只是想赶紧把阿兰打发走,好独自一人来到这间药剂存放室。
算算日子,他和齐月夜的伪装也快失效了。
是的,他根本不是来清点那劳什子的药剂库存的。更为确切的说,他是来偷几支反正也没虫要的药剂,好帮助连同齐月夜在内的他们捱过一场荒诞的信息素爆发。
天知道,他根本就闻不出那个跟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的信息素。齐月夜也是一样,这从第一个被他杀死的雄虫身上就能看出。
在将身后的大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时,齐春江的脑海中又浮现出这样一副场景:
一间布置的宽敞又高雅的屋子里,齐月夜和那个看起来油腻腻的虫子并肩而坐——他本来坐在虫子的对面,对方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滚动着圆圆的身体,硬是要挤在齐月夜旁边那块小地方。
虫子正在高谈阔论些歌剧啊艺术品之类的话题,尽是齐月夜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的东西。他专心致志地切割着盘里的肉排,对虫子热情洋溢的搭讪充耳不闻。
这种失礼的举动显然激怒了对方。
齐春江至今都记得那句话。
“…收起你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不过是只贫民窟的贱虫子——等等,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不对…你不是亚——”
虫子的话没来得及说完。
他也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不耐烦的齐月夜直接用长柄叉子刺穿了他的左眼球。
伴随着震天响的惨叫,齐月夜利落地拿起右手边的刀具,一边攥住对方精心打理的头发,一边像切割肉排那样,轻易地割开了虫子肉嘟嘟的脖子。
‘噗呲’一声。血溅在了那张比所有亚雌都要貌美的脸上。
齐月夜甚至还在满不在乎地嚼着没吃完的肉。热乎的红色液体从他漂亮的侧脸滑落,又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哪怕是隔着监控目睹了这一切,齐春江依旧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恶心感笼罩了他,令他止不住的想要呕吐,可饿了三天的胃袋却让他什么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用那双颤巍巍的手,一把火烧掉了有关齐月夜的所有罪证。
来到新世界的第三天,他就沦为了一个可悲的纵火犯,
这里不得不感谢一下帝国**保护法。这使得个虫——尤其是雄虫家的监控系统是独立运行的,录像不会实时上传到云端。这给了他可趁之机。
当然,那间私密性极好、隔音效果绝佳、没有外人打扰的豪宅也从中帮了不少忙。
隔天星网的新闻报道里,犯罪嫌疑虫被首先锁定在了一位远在其他星系当军官的雌虫,好像是那个倒霉雄虫的老婆——或者用这里的称呼来说,叫做‘雌君’。
从那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报道中,他只记得那位同样倒霉的雌虫有一头金灿灿的头发,和底下那张阴郁的脸截然不同。
‘咯哒——’
仓库密码锁开启的声音。
回忆戛然而止。
齐春江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掉漆的金属门,从里面为数不多的存量里又拿出了两支。
同样都是特殊玻璃制品,一支的下端是尖锐的菱形,另一支则是圆润的弧形结构。
这也是从外观上区分它们的唯一办法。毕竟就颜色来说,它们都能在光线黯淡的地下室里散发出幽幽蓝光。尽管看起来相似,功效却天差地别。
?型神经毒剂和拟态仿真剂。
把它们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就能得到一瓶劣质版信息素休眠剂。
这个配方是一位好心的雄虫醉酒后说出来的。然而没过多久,他就被齐月夜按在酒店的浴缸里淹死了过去。
那是死在齐月夜手里的第二只雄虫,最后被他伪造成了意外事故。不知为何,雄虫的亲戚朋友们都认可了这个结果,就连雄虫家中的一大堆雌侍也没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齐春江搞不明白。
但他搞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就像他也不知道,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齐月夜为什么会对夺走别人生命这种事如此无动于衷。
一点也不像一个擅长情感共鸣的「向导」,甚至比他更适合当一个「哨兵」。
他将一切恢复原样,离开了地下室。回到一楼大厅时,隔着不时路过的医院员工,可以透过大门的落地窗瞧见外头宛如雾气弥漫的白色风景。
兜里的联络器突兀地响了起来。
一丝不详的预感爬上了他的心尖。
齐春江将考勤表放回了柜子里,磨磨蹭蹭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了这响个不停的老旧机器。在看到屏幕上显示出‘齐月夜’几个字样时,他只觉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
拜托,千万别——
他祈祷着按下了通话键。
‘…喂,有事吗?’
那头沉默了一下。那边的背景音也格外安静。
‘……你现在很忙吗?’
‘还好,怎么了?’
‘……出来一下吧,我在贝洛尔公馆等你。’
‘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停顿片刻,在安静到只剩呼吸声的传声孔里,给出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回答。
‘……有个人死在这儿了,快点过来。’
他挂断了通讯。
齐春江却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就像对方老是喜欢把虫族跟人类混为一谈一样,一向不怎么爱和他说话的齐月夜,只会在一种情况下主动联系他。
时隔五个多月,终于又有一个虫死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年里,齐月夜犯下的第四场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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