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央星的游玩之旅十分愉快，很多地方都发生了雌虫没有预料到的变化。
但是他真的在这种变化中体会到了别样的乐趣吗？柯诺森也说不清楚。
这桩事本身不能给他带来多少情绪波动，令它们变得特别的，是安德。被安德认为博学的柯诺森其实对大部分事物都没有很大兴趣，促使他变成现在模样的，只不过是最原始的，希望得到雄虫青睐的本能。
“老师，泡泡喷泉有什么由来吗？还是说，它只是一个漂亮的景点而已？”
安德罗米亚伸手戳了一下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泡泡，它啵地一下破碎，然后池子里又立刻飘上来新的泡泡。
这趟旅行的最后一站是在虚拟景观里见过的喷泉，因场地限制，虚拟景观在还原的时候不仅只保留了最中心的喷泉，还把它等比例缩小了，实际上的泡泡喷泉是个半径十米的喷泉组。
层层叠叠的水幕，与穿梭其间的泡沫所组成的梦幻感是它的招牌特色。
安德问的问题柯诺森很久以前就回答过，他略略回忆了一番，告诉她：“泡泡喷泉的设计应该是取自一则童话故事，叫做小美人鱼。”
——这名字安德罗米亚可太熟悉了。
她装作不知道似的发问：“小美人鱼？内容是什么呢，我看喷泉里也没有人鱼呀？”
并不清楚身边雄虫小心思的雌虫像那时候一样，将他对这则故事的了解都说了出来：“这是人类文明遗留下来的文学作品之一，知道的人不多。内容比较简单，大概是一尾人鱼为了追寻生活在陆地上的心上人，用鱼尾和声音换取了双腿。最终她的心上人和其他女性结成伴侣，作为交易的代价，人鱼最终消失在海面上成为泡沫。”
“也就是说，因为小人鱼已经变成了这些泡沫，所以才没有人鱼的雕像啊……”
安德摇摇头，对眼前景点的观感顿时一变。
梦幻是梦幻，但这个设计理念实在有点地狱笑话。知道了典故后仔细一瞧，喷泉本身雕刻了好一些形似浪花的纹路，应该是象征大海。
内心啧啧感慨了一会儿，安德罗米亚忽然产生了另一个疑惑。
“像泡泡喷泉这种用人类遗产作为背景的景观有很多吗？”
“不算多。”
在柯诺森回答的这一刻，有一个泡泡飘到了他面前。
没有人动作，它却像是有灵性一般静静地破裂，化作了几不可见的水，重新回到水幕中去。破碎时溅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水雾落在柯诺森的皮肤上，留下微凉的触感。
雌虫的言语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然后重新开口：“目前被完整复原的人类文明遗产本就很少，您可能会觉得平时接触过挺多，其实只是因为但凡复原出的，都被用于为雄子殿下服务。比如如今市面上贩卖的故事集和乐器，以及分布各处的观赏性建筑。”
小雄虫若有所思地点头。
从老师口中听到的小美人鱼故事梗概，好像和她以前读过的版本有所不同，缺失尤为精华的部分。但考虑到人类文明距离现在已遥不可及，复原时丢失了部分信息也理所当然。
“这样啊，真是神奇。”拥有人类记忆的安德罗米亚感叹，“联邦专门有一个部门负责复原工作？”
柯诺森颔首：“是的。有热爱人类文明的雄子殿下参与其中，您如果感兴趣，也可以去参观一二。”
“那倒不用，我也不是那么有兴趣。”
毕竟人类文明，整个虫族社会里恐怕找不出比她更懂的人了。
安德感兴趣的不是浸淫了二三十年的人类文明，而是虫族由此衍生出的内容，譬如眼前的喷泉。
***
撇去背景问题，泡泡喷泉的观赏性的确不错。
飘来飘去的泡泡和因水幕而时隐时现的小小彩虹十分解压，安德在这里逗留了至少三个小时，甚至晚餐的地点也选在附近能欣赏喷泉的餐厅。
晚上的泡泡喷泉和白日里又别有一番美景，用餐时她总是忍不住将视线投向窗外。频繁的打量自然引起了柯诺森的关注，他在进食间隙询问：“您似乎非常喜爱泡泡喷泉。”
“是啊，它很漂亮。”
安德随口回复，有一下没一下地叉一块牛排放到嘴里嚼，可见心思并不在餐食上。
雌虫于是建议：“这座喷泉的设计和丽珠星的风格并不相悖，殿下如此喜欢，在庄园里兴建一座也无妨。”
有许多雄虫就是这么做的，把喜欢的建筑复刻到自己的居住地上就能随时随地欣赏了。
对于原建筑的设计师而言，能被这么多雄虫殿下喜爱也是一种光荣。如果设计师就是雄虫，那自不必说，他们会有共同的话题可聊。如果是雌虫，那么这层履历就是他得以见到雄虫殿下的入场券。
一个双赢的结果。
这原本不该由柯诺森提醒，他只是有些担心，这位过于温柔的小雄子殿下不明白要如何行使自己的权力。
安德转过头来：“啊，没必要。偶尔来看看就挺好的，不用特意放在家里。”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德忽然觉得用它来形容她对珀卢的感受也很契合。
老师来的第一天下午，她就知道了远征军的交替期限基本是出去五到十年，回来半年左右。假如珀卢不是远征军，安德罗米亚或许得斟酌很久是否要让他成为自己的伴侣。
可偏偏他是远征军，所以她不用再想了。
安德可能没法接受一直都那么黏人的珀卢，但他回来的间隔很久，反倒把雌虫唯一的缺点抵消干净。
真是有意思极了。
***
柯诺森来中央星的最后一晚，他们在泡泡喷泉附近的酒店歇息。
睡前聊天的时候，安德又一次主动征询了老师的意见。
“副指挥的工作对老师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有不少雌虫在被选为伴侣之后就离开了原来的工作，像管家一样专门照顾雄虫的日常起居。也有依然保持了原来工作的，不过伴侣召唤的时候会立刻过去。嗯……尽可能地不要考虑我的倾向，老师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方式？”
他想要什么？
博学多识的雌虫一时间给不出答案，垂眼思索良久，也想不到要怎么回答。
到最后，柯诺森只得回复：“我没有特别想要的，殿下愿意让我成为您的伴侣就已经足够了。”
梳着小麻花辫的小雄虫坐在椅子上，她放下茶杯，引人爱也引人恨的紫色眼睛看向柯诺森。细眉上挑，神情显得有些惊讶，仿佛不太能理解自己的第一位伴侣在说些什么。
“老师。”安德顿了顿，“有一件事，我可能忘了告诉你。”
柯诺森垂首侧耳，鬓边落下一缕长长的黑发。
他等待着小雄虫殿下的下一句话，他看着安德殿下的嘴一张一合，说出了一件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我的天赋是辨别谎言，老师。”
安德罗米亚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场面下将天赋能力的事情告知柯诺森。
“你在说谎。”
小雄子想不通柯诺森为什么要说谎。
但是与斐礼那会儿不同，她非但不觉得生气，还认为或许即使平易近人到这种地步，雄虫和雌虫之间的鸿沟仍旧无法跨越。老师的本意大约并非要欺骗她，他只是本能地选择了……‘不去选’。
不管内心真正的想法是什么，都让雄虫殿下决定今后的生活轨迹。
“老师，我问你的时候，是真的在征询你的意见，而非想听那些千篇一律的说辞。”她叹了口气，揪起小麻花辫，“实在说不出也没事，那就按照我的想法来。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相处方式，我会在休息的时候回丽珠星，你也可以来中央塔。”
这种问题安德根本不会问斐礼或者珀卢，甚至假如弗得格拉把握住机会成为伴侣之一，她也不会问他。
除了信息素和基因之外，柯诺森像是没有欲求似的。
在和老师相处的时间里，几乎都是安德在说自己的事情、输出自己的观点，年长雌虫的种种言语与表达都是基于这些的产物，冷静而客观，感受不到个人喜恶。
“……抱歉。”
柯诺森的确没有欺骗安德的意思，甚至在小雄虫点明之前，他都没意识到自己说了违心话。
但无论如何，他都让安德失望了。
“没事的。我没有怪你，老师。”
安德罗米亚的态度依然温和。
几个月前，她对斐礼的谎言发怒。
现在，她也可以对老师的谎言一笑置之。
如今回想，那个时候的自己还是有些稚嫩，没能认清虫族社会与人类社会的本质区别。很多时候，他们并非有意选择欺骗，而是下意识地、近乎本能地这么做了……因为对雄虫殿下，对安德罗米亚的重视在背后推动着他们。
雄子殿下的豁达没能减轻萦绕在柯诺森心头的烦闷，他实在太久没有感受过这种情绪，以至于陌生得令他不知所措。
雌虫的心中有一个不应该诉之于口的念头，可如果现在不说出来，以后大约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抬眸望向安德，小雄虫清澈的眼神却让他感到越发无力。
柯诺森闭上眼调整了一番，缓缓诉说。
“或许您对人类文明有过一些了解，目前可查的记载中，人类社会毁灭前的一对一婚姻制度，是由一对多的关系演变过来的。”
“我听说过，确实如此。”
安德还没明白他要说什么，单纯地接了一句话。
虽然真实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但考虑到虫族社会掌握的人类文明只有少部分，他们从现有的资料中得出这个结论也并不奇怪。
“前几日，您递出伴侣申请那一刻，我在想。”
“虫族社会要到何时，才能跨出那一步。”
漆黑的幕布衬托了其他人的光芒，可有谁能知晓他也有无法言说的，绝不可能实现的渴望。
柯诺森说起这句话时，没有炙热夺目的视线，只有自知不可为的叹息。
“殿下，若您要征询在下的意见，我确实都不太在意。放弃副指挥的职位也好，继续分居两地也好，对我而言没有太大区别。唯有一件事，在内心深处，我发现自己其实是不愿的。”
安德觉得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可是不听，对老师太过残忍。
“我想成为您的伴侣，同时，我也想您的伴侣……只有我。”
这一刻，安德罗米亚忽然觉得比起她这个带有人类记忆的雄虫，柯诺森更像个不幸成了雌虫的人类。
唉老师啊老师，不好意思没把你生在合适的文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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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谁是人，谁是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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