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阳光格外炽烈,他迫不及待地第一个拨通了常乐老师的电话。
“常老师!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少年的嗓音清亮,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和渴望被认可的期待。
电话那头传来老师带笑的回应:“恭喜你啊,这下成了我的高中学弟了。”
老师的语气里满是欣慰,接着鼓励道:“到了A中也要继续努力,争取三年后,考个比我更好的大学。”
“能考上老师您的大学,我就特别知足啦!”许南星应道,“老师,我们家明天去云南自驾游!”
“云南啊,好地方。”常老师嘱咐道,“趁现在好好放松,上了高中可就没这么自在了。一路平安,旅途愉快!”
“嗯!谢谢老师!”
那时的他,满心都是对第一次远途旅行的憧憬,未曾察觉命运已在暗处布下了陷阱。
旅途开始时一切顺利,车辆在高速上平稳行驶,窗外是不断变换的风景。
但渐渐地,他注意到副驾驶座上的妈妈开始一下一下地打盹,头轻轻磕在车窗上,发出细微的响动。
她睡得很不踏实,显然是前一天为了赶完工作交接,熬夜太久的缘故。
许南星看着心疼,忍不住开口:“爸,前面找个方便的地方停一下呗。让妈到后面睡,后面宽敞,睡得舒服点。”
妈妈被他的话扰醒了几分,揉着眼睛回过头,露出一个疲惫却欣慰的笑容:“哎呀,我们bb长大了,知道心疼妈妈了,真没白养。”
“那当然,就听儿子的。”开车的爸爸也笑起来。
在下一个休息区,车停了下来,许南星和妈妈调换了位置。他坐进副驾驶,妈妈则蜷进后排,很快沉入睡眠。
车继续前行,驶入广西境内,蜿蜒的道路逐渐被群山环绕。不知从何时起,天色转阴,飘起了淅沥的小雨,谁都没有在意山里寻常的天气变化。
直到一声巨大的闷响轰然炸开,一侧山体毫无预兆地崩塌,巨石裹挟着泥流,如同怒吼的巨兽般直扑路面!
轰——!
霎时间天旋地转,玻璃碎裂的尖啸、金属扭曲的哀鸣、妈妈的惊叫,所有声音在瞬间吞噬了一切。
沉重的冲击与碾压,尽数砸向前排。
后来他才知道,在那场灾祸中,后座的妈妈只受了些轻伤,而开车的爸爸当场身亡。
他自己则从变形的副驾驶座里被艰难抢救出来,勉强捡回一条命,却再未能真正醒来,至今仍困于病床上。
是他,主动提出换座位。
也是他,坚持暑假去外地自驾旅行。
他将父亲推向死亡,也将母亲拖入了这长达四年、没有尽头的苦难。
悔恨与自责,是比任何药物都更烈的毒,日夜侵蚀着他被困住的灵魂。
不过他的解脱到来了。
医院的长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许铮然站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手指反复蜷缩又松开,最终,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医生......”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算了,拔管吧。”
这几个字,几乎抽干了她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四年的坚持,她一直守着这点虚无缥缈的希望。
医学上早有结论,植物人状态超过12个月,基本就可判定为永久性植物状态(PVS),苏醒的概率忽略不计。她所坚守的,早已不是医学的概率,而是一个母亲无法割舍的本能。
医生沉默地点点头,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深切的怜悯与如释重负。
他安排了一次多科室会诊,专家们围绕许南星的病床,完成了最后一次详尽的神经功能评估,仪器贴附在他的躯体上,光笔照射瞳孔,针尖轻划足底......许南星都没有任何反应。
一份正式的医疗评估意见书被打印出来,冷静客观的文字宣告着他大脑功能的永久性丧失。
随后,医院召开了伦理委员会会议。白色的会议室里,专家们审阅着病历和评估结果,最终达成一致:继续维持治疗已无医学意义,尊重家属终止治疗的决定。
一份《放弃治疗知情同意书》递到许铮然面前,她的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最终,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落在了签名处。
她走到许南星的病床前。
四年来,她无数次坐在这里,握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话,仿佛他只是睡着了。这一次,她握住他依旧没有回应的手,泪水终于决堤。
“南星......”她哽咽着,“妈妈真的......真的没办法了......”
“妈妈但凡还有一分钱......一点力气......都不会放弃你......你相信妈妈......”
“可是真的没了......什么都没有了......房子卖了,钱用完了......没人......没人肯借钱给我们了......”
“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对不起......我的孩子......对不起......”
她伏在床沿,肩头剧烈地颤动,压抑了四年的苦楚、疲惫、委屈与沉重的负罪感,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许南星听得到。
他想说他理解,他知道妈妈已经尽力了。
他清楚妈妈的工作能力,知道他离开之后,她还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也许还会再遇见合适的人,她往后的人生会平安顺遂。
他想说妈妈早该放弃他的,他也不想这样活着,她应该早点拿着家里的积蓄和保险赔款,去过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守着他,一点点耗尽自己。
他还想说不要自责,如果世上有魂魄,他会一直陪在妈妈身边,陪她买菜做饭,消遣娱乐,看着她好好开始新的人生。
如果没有,他就化作风,变成云,成为一棵安静的树。
他无比清晰地听着母亲的每一句哭诉,可他被囚禁在这具僵死的躯壳里,连一滴泪都流不出,一点声音也发不了。
他所有的话语都化作内心无声的嘶吼,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面色平静而肃穆。这个必要的流程,他们经历过太多次。
呼吸机运行的规律声响首先停止,代替他呼吸的声音消失了,世界变得异常安静。
接着维持静脉营养和药物的输液泵被关闭,软管里的液体停止了流动。
最后,那根从他鼻腔延伸至胃部、灌注了四年流质食物的鼻饲管,被彻底地移除。
身体赖以存续的通道被一一切断。
许南星感觉不到痛苦,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感,正从冰冷的四肢百骸中浮起。
意识消散的时刻,他看见自己婴儿时期咿呀学语,模糊视线里母亲温柔的笑脸,还有他蹒跚迈出第一步,跌进父母早已敞开的怀抱。
幼儿园里,他偷偷把草莓棒棒糖塞给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小学时每天冲出校门,父亲那辆熟悉的车和窗内母亲招手的模样;初中时第一次和同学溜进网吧,游戏胜利时的欢呼,网吧里烟雾缭绕的烟味。
无数个鲜活的瞬间带着当时的温度与气味,在生命最后的瞬息中倒带。
原来生命的终点是一场急速放映的默片。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四年前那个盛夏。他举着录取通知书,父母站在两侧,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许南星的意识在彻底的虚无中沉寂下去,生命监测仪归零的长音,将一切推远。
然而,预想中的安宁并未降临。
浓烈刺鼻的硝烟味、血腥味和焦土的气息疯狂地涌入鼻腔。
他猛地睁开眼睛。
参考文献主要是狄海波《意识研究的植物人视角》
关于植物人有没有完整的意识是有争议的,但目前证实植物人存在最小意识状态,少数植物人是有微弱意识的
和大家常规理解的植物人不太一样,我也是查资料才发现植物人是会咳嗽、打喷嚏、打哈欠这些基础条件反射的,有的还能睁开眼睛
对植物人家属来说,他们能看到植物人患者的动作,就很像是睡着了,马上就会醒过来,这种情况给了很多家属希望,所以很多家属是不愿意放弃的
本文的设定是主角存在部分意识,方便后文展开,放心这个故事不沉重[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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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绝处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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