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工作的缘故，克莱尔并不是整天在病房陪护，这让我暗自松了口气。他给我一种太过小心翼翼的感觉，好像说话高声一些，就能把我震碎，所以大部分时间，我们相对沉默，交流简洁。他不在的时候，一个叫爱德华的护士负责照顾我，他浅棕色头发，娃娃脸，总是嘴角带笑，一副快活的样子。每次我按铃呼唤，他都来得及时，这让我心生感激。
医生给我开了有助于精神恢复的药，总共三种。一种是胶囊，另外两个是口服液。隔两天，还会有护士给我打针。但我总觉得有些古怪。明明睡一觉，我就已经神清气爽了，反而是吃了这些药，我会感觉头晕心悸，昏昏欲睡，一闭眼，几个小时就过去了，而且打针的地方红肿僵硬，一碰就疼。
我甚至怀疑，克莱尔是觉得我碍了他的事，所以想用这种手段，让我慢性死亡。这虽有忘恩负义之嫌，但对他不是没有好处。一个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子的指挥官，绝非等闲，更何况，他还有不臣之心，甚至无需对我遮掩的不臣之心。
所以我留了心眼。护士送药过来后，我会把口服液吸入后吐到纸杯里，药片也扔进去，一起冲进马桶。而装药的纸杯，我会塞进口袋，拿到住院部外，公园附近的垃圾桶里丢掉。那里，我见到不少和我一样，身有残疾者。要么缺胳膊断腿，要么双目失明，面部毁容。说来惭愧，和他们一比，我倒不觉得自己不幸了。
在公园里，我认识了佩戴机械义肢的上校尤米尔。他以为我是某个军雌的儿子，我确实是，所以不算隐瞒。他告诉我，他经历一场爆炸，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只剩下半截。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的腿隐形了。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能感受到它们，但是你触碰不到它们。它们已经到了死者的世界，而你还在生者的世界，可痛感就是这么真实。”说话的时候，他的机械肢嘶嘶作响，闪着蓝光。他现在正在复建期，所以重心不稳，时常跌倒，但据他说，这机械肢连接了他的神经中枢，等磨合期一过，就会和一双真正的腿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坚固，更耐用，还不担心风湿病关节炎，只要记得定期维护即可。
与尤米尔的谈话让我升起一线希望。我的大腿根本没有支撑力，膝盖以下也变形得厉害，纤细如孩童。把这两条难看又无用的腿截掉，我还有行走的可能，哪怕是像个老人一样蹒跚而行呢，至少我是堂堂正正站起来的。
我谢过尤米尔，立即去医院的前台挂号。前台告诉我，我的档案不在第一军医院，非得是克莱尔代我挂号才行。第一军医院的大厅人并不多，因为采用绿色的玻璃，所以整个建筑犹如沉在水下。二楼楼梯的侧面是一幅巨大的宣传画，以星舰为背景，绘制着不同制服的士兵，都是目光坚毅，正气凛然：
为了帝国的荣耀。
我仰视宣传画下方红色的口号，忽然听到有人喊我名字。我转过头，看见一个颇为面熟的人。他蓝色的眼睛和乱糟糟的卷发唤醒了我的回忆。
“威廉尔特中尉！”我的心脏像是冲了气的气球，变得轻飘飘的。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殿下，您长大了。”威廉尔特中尉向我脱帽致意。他的左臂由夹板固定着，吊在胸前。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他前几天跟几个朋友去打球，结果一个排球砸过来，把他的胳膊弄骨裂了。
“我必须得承认，我不那么善于运动。要知道，我当年在军校，体能都是勉强及格的。”他自嘲一笑，又问我是不是来看克莱尔的。
“您看到新闻了。”我说。
“是啊，不过新闻嘛，真真假假，都是说给人看的。我倒是不相信，您会做出那种事情。”
“其实也算是我做的。”我看着他，“很抱歉。”
他还是和很多年前一样，大力揉了揉我的头发。
“夹在中间，您一定很辛苦吧。”他蹲下来，那温和的眼神让我不禁眼眶发酸，甚至有一种把过去向他全部倾吐的冲动。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喉咙发涩，声音听着嘶哑。
“不说这个，您需要我带您去找霍恩伯格少将吗？”
我说：“不，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想预约骨科医师，帮我看看我的腿能不能截了换成义肢。”我看向前台：“不过如果要在这里预约，得用少将的账号，但您知道，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也没法向他开口。而至于皇家医院…… " 我笑了笑，“这么多年，如果我能看，早已经接受治疗了。”
“还真是不容易啊。”威廉尔特中尉说，“不过您想换假肢，是想换成那种机械式的是吗？”
见我点头，他又说：“别的医院我不清楚，但军医院的话，只有立了三等功以上的士兵或军官才能定制。”
“哦。”我愣了一下，点头，“应该的。”
应该的。我轻轻地，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中尉的蓝眼睛温静地看着我。他说：“所以您要想的话只能去其他医院。但我可以带您跟我朋友聊聊，多了解一些情况。他正好是骨科医师。”
他带我上了三楼，来到五号诊室。里面坐着一个姜黄色头发，方脸阔额的医生。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正一边举哑铃，一边打电话。他声音粗野，讲话铿锵，像发号施令。他抬头看见我们，做了一个稍后的手势。几分钟后，他砰地推开门，嗓音洪亮：“老弟，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年轻的朋友有事询问。”威廉尔特完好的手扶着我肩膀，“希望不打扰你。”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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