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雌虫在笑嘻嘻的时候,是年轻、蓬勃,且随和的。然而一旦笑容消失,那棱角坚硬的脸庞便流露出某种严肃来,异化形态时更是同亲切毫无干系,仿佛被鲜血开了封的利刃,每一片鳞甲上都淬着冷淡的光。
“那面容上有一种惧怖,犹如灾难降临。”①
站在对方左手边的,是那只早先发出预警、告诫所有成员地下结构在改变的年轻灰翅。
幸运的家伙在收到撤退指令的瞬间,便冲向最近距离的飞行器,比其他虫更先一步蹿上天空,并且在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迎头遇到进行下降救援的亚王虫,火速带领对方精准锁定了需要援助的区域。
他的小飞艇捞起两只在淤泥里挣扎不休的同伴,然后跌跌撞撞、稀里糊涂地紧跟着大部队一路杀出来。
可能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新手保护期。
起码对于这只虫来说,是这样。
没有遭到污染,也不曾受到伤害,一来一回甚至还拔出了两枚全身挂彩的同僚,在战场上简直不会有比这更大的幸运。
回归舰群后,他再一次和指挥官搭乘上同一艘战舰,并且因为原本的副手受到污染,而被临时拎到对方身侧。
他们现在身处萨克帝的专属座驾,灰翅族群的亚王虫友情赞助了这艘制式不太一样的战舰,作为结盟的礼物。
年轻的虫其实相当畏惧面前这那只漆黑的核心种,即便对方迈入成年期没几天,但就是平静得吓虫。
宇宙间的大规模战斗往往不会产生太多尸体。
很大一部分肢体在飞船爆炸时,会随着高温一并汽化。但虫族比人类更耐烧一点,即便浸润在成千上万度的等离子火焰中,依旧在历经短时间的焚烧后,能够留下一点可怜的残骸。核心基因种最为坚硬的一部分,骨骼和外壳,几乎像飞船外壁一样难以打磨。
所有阿尔法战舰的环形外甲全数展开,血肉般粘腻的连接结缔组织武器严阵以待,令人因其严密的支配感而窒息,又因爆发瞬间的磅礴气势而恐惧。
虫潮以群体为单位采取行动,单一的虫子攻击力强大但尚能防备,当这一物种以聚落的形式出现时便显得难以抵挡起来。
它们在撕咬。
当战斗双方体量相近、甚至一方隐隐占优时,便不再需要精妙的算计。战力瓦解战术的情况可能并大概率会发生。
收到绞杀命令的灰翅是从干涸之岸跃入星海的游鱼,他们的飞船也展现出这一族群习性。
远距离的炮火支援把足肢种的舰群冲散,萨克帝亲自带着行动成员截断了试图后撤的敌方主力,一路将轨道武器同步分散开,比起存活的族群成员,物力的消耗可以不计代价,毁掉了一个还有千百个。
敌方两翼的船只试图尽快调转方向从包围网中漏出去,片刻前追击者与被追击者彻底调换方位。
近距离撕裂的船身则带来粗砾的摩擦感。
真空环境不传声,但不妨碍这一视觉效果令人头皮发麻。被吸附的舰艇外壁仿佛落入布满细密副齿的口腔,刮肉一般刮下一大层,留下外露的钢铁骨骼和空洞。
就像年幼的座头鲸被虎鲸扯下大片血肉那样,缺乏保护的对接闸口犹如最美味的肝脏,只是轻轻咬住就能带下一大片丰腴甘美的油脂。
船只修复速度远赶不上遭到破坏的速度,每一尾被拖在原地难以移动的足肢种战舰都无法挣脱死亡的阴翳。
而萨克帝本人已经撕碎敌方的整个尾部群落。远攻武器在他的调度下卡住死角,不让任何一条鱼从网中溜走,配合机动性高的近战中型舰,将对面打了个包抄。
战争造就死亡。
并且是源源不断的死亡。
宇宙仿佛一只温柔而残酷的手,抹去所有的尖锐哀嚎,甚至不让那些凄惨的临终长鸣传到胜利者的耳中。
文明的进步催生了热武器,让杀戮变得不需要亲历亲为。
所有轨道武器调整发射角度,集火某一点时的威力大到骇人,即便是裹了一层又一层的防御壁都无法抵挡。
“近战立刻撤退,绕后咬断右翼矩阵。远程轨道武器同步,铲平对方的中枢控制塔。”
一道道的指令发下去,异化状态的核心种在有条不紊地堵死敌人的退路。
粒子高射炮和等离子炸弹落下的地方,船体外壳化作最酥脆的松饼,在烤箱中轻易地膨胀。
那些仿佛溃烂皮肤般的表面装甲在扩张到极限后,便会啵地一下炸开,流下血与脓的泪水。因为强大向心吸力而扭曲成奇异形状的战舰纷乱搅动,在火光中跳起奇异的狂欢舞蹈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交火,于接近临界点的高温中沸腾。
那是烧融金属、吞食山脉的热度。
萨克帝亲自把足肢种亚王虫的舰队烧成一锅铁水,替对方浇筑出一顶黑色的断头冠冕。
足肢种屠戮了太多的雄虫和幼虫。
它们就像喜好串刺的肉食性鸟类那样,将伤痕累累或者是彻底剥去皮肤的族群成员堆叠成山。旧地的安布拉斯堡中尚且悬挂着采佩什的肖像,瓦拉几亚高高吊起的尸首永不褪色;法蒂玛王朝覆灭后,安堤阿和耶路撒冷的土地被猩红浸透;哈尔格萨大屠杀导致超过五十万人逃离自己的家园,由政府支持的系统性针对平民的种族灭绝,在短短数十年内便被人们轻易遗忘。
世界仿佛一个混沌的熔炉,不因惨剧而悲叹,也不因死亡而惋惜。虫群中发生的一切,在人类身上也曾无数遍发生。
早期人类经历过红色高棉的动荡时期,也经历过利比里亚的频繁政变,工业文明的跃进催生劳动力的短缺,对于财富积累的渴求令屠杀和蓄奴的需求进一步扩展,最原始的恶往往借由最高尚的道理讲述而出,冠以坦荡光明无懈可击的理由。
旧时代的Sati仪式尚且被认为是纯洁且无私的奉献,然而历史翻过一页后,沉淀为黑色的每一行文字都由被牺牲者的血液所书写。
但一切施以恶行者,必将做好自己被同等对待的准备。
绞断了足肢种猎网、将它们的包围整个撕碎的,正是这些征服者们最为不屑,并大肆虐/杀的雄虫。
离开灰翅栖息地的人类在途经能源星时,灵光一闪建立了作为连通枢纽的小信息巢;作为能源星临时管理者的深棕色短翅雌虫抽调出足够的工作队伍,尽力支持这一行为;原本并未想到要走入战争的白色雄虫和同伴们不约而同,进行了一场深夜加班。
这几乎是有些好笑的紧密轻喜剧,却因为背景而染上血色。
每一个人或者虫的出发点,都并非是搞出什么称霸全宇宙的武器。
亚瑟只是想同自己的抚育者更近一些,跨过遥远的星海,夜深人静时同对方读一读书写爱意的诗歌、将同样的话语在亚王虫的耳畔轻声重复。
瑟临的积极性差不多也源自他对于和肖通讯的渴望,因此在抽调虫手时格外尽力,甚至把本该半个大循环才能建立起来的工事在数个小循环内便设立完毕。
无独有偶,格拉的最初目的亦是为了确认自己伴侣的平安无恙,肖和其他雄虫则完全是为了帮助自己的朋友才匆匆赶到。
然而命运一向偏爱环环相扣的戏剧性效果,从人类先一步离开栖息地、踏上卡姆兰的返程之旅时,便降下征兆。
这并非某一只虫所努力的结果,即便精神力强大如格拉,也无法独自负担起巢的重量。
但这些摇摇晃晃、乱七八糟的个体聚在一起,硬是将足肢种套下的绞索连根咬断。
想要活下去的弱者终于亮出獠牙。
“不要放跑任何一艘船。”
将撤退到一半的敌方战舰杀回去的萨克帝发出命令:“我要把它们的亚王虫留下,无论死活。”
强求一只完好的亚王虫是不明智的选择,他们身处太空,这并非从兔子洞里往外掏兔子的地表作战。指挥者一个异想天开的决策只会令下层执行者流血。
不管对面的亚王虫是怎么死的,只要死透了就是好事。能亲手掰头很快乐,不能亲手掰掉就彻底将对方碾成碎渣,二者毫无差别。
两个矩阵单位的战舰被缓慢分隔成小块,逐一歼灭。
核心星球在他们脚下正一点点失去色彩,是阿卡夏即将步入彻底坍塌的征兆。所有肉眼可见的鲜活颜色在逐渐分解,有形之物开始融化成难以理解的姿态。
并非像遭到吞星级武器打击的目标那样,被高温烧灼、寸寸皲裂;也不会造成可怖的吸力或是冲击。
它们只是在静静地消散。
潮汐是最多情也最无情的东西,它沉默着漫过生的堤岸,让一切碎裂解体。
那是正在死去的星星。
正如这广袤无边的宇宙中,或许每时每刻都有无数星球毁灭那样,足肢种所建立的安贡已经先一步分崩离析,它们曾经赖以生存的栖息地也开始悄无声息地塌陷。
冲破敌人包围网的阿尔法战舰侧翼合拢,连带着随行的僚舰一同,居高临下地逼着对面不断收缩防御阵型。
过猛的集火和分散的轨道武器已经就位,轮到灰翅开始收紧绞网。
最大的一次爆炸来源于敌方的中枢指挥塔。
片刻前不计代价扩散分装的设置被启用,极限功率燃烧的轨道武器直接狙掉了令人厌烦的防护罩。所有不起眼的排布零件集合时,难以想象的高热连星舰都要避其锋芒。
如此不留余地的利用,同样意味着所有轨道武器差不多用完即报废。
但这已足够。
萨克帝对于消耗品的定位非常清晰,只要能够达到既定目标,一切牺牲皆可算入战争成本。
但命运总会在特殊的地方显示出偏爱,这次的爆炸直接把足肢种的主舰暴露出来。
崩落的船身正在倾斜。
灰翅阵营的护卫矩阵缓缓向两侧收拢,中央浮现出的战舰,其外甲颜色和核心种如出一辙。
亚王虫将这艘制式相较于其他飞船更为锋利的凶器带给自己的同盟者,一反常态的外形在一众环状旧制的阿尔法级指挥舰中分外醒目。
“保留节目时间到,该我去掰头了。”
黑色的雌虫发出笑声,注视着面前分布排列着矩阵数据和所有全息投影的舰桥。
“先放个烟花吧。”
下一秒,中枢指挥塔再炸开一轮。纷飞的舰群扑向紧缩成一圈的敌方船队,逼迫紧缩成团的对手四散奔逃。
前路被完全清扫,给死斗留下余地的族群成员让出最终舞台。
萨克帝的座驾咬紧同等量级的足肢种指挥舰,以星核能源为燃料的动力瞬间推到最大。
漆黑的恶兽獠牙闭合,涉过死荫的幽谷,饮下敌人的血如同饮下权力本身。
它身披苍蓝的火焰,自长空跃下。
①济慈的诗。
有些时候会想要不要在reference之外同时做注释,但是时间不够,于是只把需要做简易reference的地方列出来。
其它涉及到的非引用性背景不会做更多解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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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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