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帝坐在舰桥上,再一次打开了整个星图,各式各样的小星球立刻将他包围。
白色的雄虫缩进旁边的椅子里,陷入沉睡。
它正处于一种看见面前的工雌会感到害怕,看不见则会更加害怕的状态,初次见面萨克帝的杀虫狂形象给它留下了足够深的心理阴影,但另一方面,对方又是眼下唯一掌控它命运的存在、它不得不依附对方而活。
即便处于睡眠之中,雄虫也呈现出一种微蜷的姿态。
三天前,凭借着丰富的养猫经验,在雄虫从治疗仓出来之后,萨克帝立刻将其扔进了清洗室,把对方身上斑驳的气味冲了个干净——之前治疗液、雄虫甘甜的信息素、其他低等工雌的信息素和体/液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让萨克帝比狗鼻子还灵敏的信腺感到轻微的不适。
更令他头疼的是,雄虫难以架起装甲的重量,无法像他那样随便找个外骨骼肌套在身上充当衣服,他只能再次扯出条看着挺像床单的织物给对方裹起来。
虫子们民风彪悍,战斗中经常切换异化形态,裸/奔对它们来说如同家常便饭。
但萨克帝无法接受两腿漏风的清凉感,他一闭眼就能想象出礼仪官几欲昏厥的样子,他宁愿顶着一套对人类来说过于沉重、对雌虫来说不痛不痒的外骨骼甲到处乱晃。
雄虫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任凭核心种工雌面无表情地给床单打了个根本拆不开的死结,它像是有话要说,但又不太敢说,于是自以为小心地一会瞄一眼对方,收回视线,再瞄一眼对方。
萨克帝站直身体,瞥了一眼畏畏缩缩的白色虫子,“说。”
雄虫慢慢地、试探性地开口:“写字,我可以给你。”
它抓着自己身上的织物,像是准备随时拔腿就跑那样,两双眼睛不安地眨了眨:“我能让你写。”
“你……你要吗?”末了语气突然变轻,带着一些不确定和讨好的意思。
萨克帝:???
他反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雄虫的意思是可以教他虫族的通用语。
不得不说,格拉——他还在用这个随意的代号称呼对方——会说一些人类的语言,但是语法经常支离破碎,一些动词和形容词对它而言比单纯的名词更困难,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违背正常人语序的美,经常让萨克帝产生在听其他星域的官员摒弃了当地语言、用人类通用语作书面报告的错觉,合起来意思大概都能懂,但细品之下每一句话都惨不忍睹。
这个提议让他仔细打量了雄虫一会,直到对方因为不安又开始佝偻起身体,遵循本能尽量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小一些。只剩半截的细弱鳞尾缠在雄虫自己的腿上,试图抑制住双腿的颤抖。
这只雄虫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萨克帝笑了笑,后退一些,给对方一点喘/息的空间。
——非常聪明。
也非常敏锐。
自从它在治疗仓里以人类语搭话,萨克帝就意识到格拉和他以往认知中的雄虫不同,在审时度势和挣扎求生方面的聪明程度,简直让他刮目相看。
即便是怕得牙齿打颤,雄虫也能鼓起勇气,抓住合理引起注意和重视的时机开口,它对萨克帝的情绪判断精准得令人赞叹。
他并不畏惧聪明的生物,合理驾驭聪明的生物远比面对愚钝者更省心。
“可以。”萨克帝回答,歪头示意雄虫跟上。
然后他一路将对方带到了舰桥。
能力出众的员工固然可以得到老板的喜爱,但不要钱的员工更令人快乐。
萨克帝摁着对方开始了卷生卷死的学习,格拉一个符号一个符号地给他解释操控面板和航行记录上的通用语,对方每发出一个音节,他就在心里重复一遍。
倒霉的雄虫像是被抓来的免费壮丁那样,陪着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高位核心种工雌上了三天语言课,再也没机会回到自己的舱房。
撑不住的时候它就裹着毯子睡在舰桥的椅子上,醒来之后继续被雌虫拎到身边,进行惨无人道的功课辅导。
一旦决定按原路线前往能源星、暂时不改变目的地,整个航程便只剩下寥寥数天。
萨克帝以一种不管雄虫死活的态度埋进了学习的海洋,在到达能源星之前,他需要使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只原生态的虫子。
曾经熟练掌握多种人类语言的卷王,眼下果断给自己再加了一门虫族通用语。
这足以令人类语言学家都落泪的努力程度,扔到银河系内环网上一定会收获场景专属广告词:报XX课程,三天让你熟练掌握一门外语!
头两天他让格拉把船上能找到的文字都读了个遍,第三天起,他开始和格拉使用虫族的通用语进行简单对话,授课内容变成了虫族简史和各个核心族群的信息。
在意识到距离他上辈子自然死亡已经过去四年的时间后,萨克帝闭了一下眼睛,发出叹息般的低低蜂鸣。
但下一秒,这种类似于感伤的情绪便烟消云散了。
好消息,宇宙线和时间线看起来都保住了。
雄虫很聪明,从来不问对方为什么说不来通用语,也不问对方为什么不了解一些幼虫都知道的常识性问题。它甚至不问对方为什么人话说得比虫话更顺溜。
它在授课之外的时间闭紧了自己的嘴,对自己的掌控者不多置一词。
“过来,格拉。”
冲着醒来的白色雄虫招了招手,萨克帝将身体侧开一些,把被自己的挡住的星图让出来。
被他喊到的雄虫愣了一下,然后从椅子上爬下来靠近高大的工雌,蜷缩在对方的座椅边,开始逐个介绍它所认识星球的名称和特性。
这样的对话在双方之间发生了几次。
一开始雄虫满脸茫然表现出一种“谁是格拉”的疑问,紧接着变成了“哦格拉竟是我自己”的顺从接受。
一部分货物被萨克帝陆陆续续地搬来舰桥,在授课暂停、雄虫陷入休息的时候,他便一边在脑子里默诵新学来的词语,一边利用能找到的工具,大批量地拆解、改装所有搜刮来的武器。
导致每次雄虫靠近他时,不得不绕开那些七零八碎的机械部件。
到达第一个跃迁点前,萨克帝又以最快的速度清空了整个舰桥,把摊开一地的东西全分门别类地收纳好,好像一阵迅猛的龙卷风那样,速度快到格拉表情一片空白。
但它立刻就理解了对方——
这艘破破烂烂的劫掠船在进行空间跳跃时警报狂叫,下一秒人工、虫工重力场便停止了工作。
所有没被固定、或者固定得不牢靠的东西全都飞向了原本天花板的位置,整个船体像是要翻转来过那样剧烈震颤。
雄虫座椅的安全装置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还不等它感受到惊恐的情绪、从椅子里飞出去,旁边的高位核心种啧了一声,黑色的鳞尾像一条鞭子那样直接把它勒在了座椅中。
格拉被吓了一跳,然后小声地用人类语道谢。
那条黑色的尾巴缠在它身上,直到重力场重新恢复工作,才像蛇一样滑走。
通过这几天的观察,雄虫发现萨克帝远比其表现出来的更稳定,并且在格拉维持类人拟态的时候,态度会变得尤其宽和。
他并未殴打格拉,也不曾强迫格拉进行交/配,按时供餐,自从第一次发现雄虫咬不开异兽坚硬的外壳和表皮后,每次把食物递给对方前,核心种雌虫都会先一步捏碎食物的硬壳。
这让格拉在靠近对方时,没那么害怕了。
但随着临近能源星,一种全新的焦虑再次笼罩了雄虫。它时常以一种自以为隐蔽的目光打量雌虫,耷拉着的翅翼也难以克制地来回摩擦。
这种焦虑在航行的最后一天达到了顶峰。对面的雌虫聪明的可怕,从一开始的语言不通,到已经可以断断续续地使用虫族的通用语和它进行对话,毫不留情地显示出核心种工雌惊人的学习能力。
格拉觉得对方可能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安,但萨克帝从未表达过任何态度。
当它又一次偷偷看萨克帝的时候,对方正脱掉了上半身的骨骼肌外装甲,转过头试图看清自己的后颈和肩胛骨。
高大的雌虫几乎把自己的脑袋扭成了一百八十度,配合上他类人的形态,看起来有一种刚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极度惊悚的效果。
在肩胛骨下方,黑色的虫翼从翅囊里解放出来,在空气中完成了最后的充血。削薄的翅翼呈现出一种接近透明的质地,比萨克帝原本所预期的更长,拖到腿弯以下的位置。
“说。”他像是全身都长了眼睛那样,对格拉的打量了如指掌,依旧没把眼神分给对方。
头顶的照明灯光洒下,让这双新生的虫翼看起来如同蒙上了一层缓慢流动的阴翳,微弱的光线沿着翅翼边缘低落,很符合“五彩斑斓的黑”的描述。
实在是令萨克帝本人嫌弃到不行。
但当他翕动自己那全新的翅翼,强而有力的感觉令人精神一振。
进入工作状态的虫翅如同空气切割机,以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速度震动,几乎搅碎身侧的一切事物。
他感受到一旁的雄虫投来一种眼巴巴的、羡慕的目光,同时焦虑得更加明显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格拉还可以勉强掩饰它的不安,那么这一刻它似乎展现出了某种绝望的情绪。
“你会交易我吗?”雄虫小声问。
它终于开口,无意识地将那双残疾的虫翼往身后撇了撇。
萨克帝这次把脑袋转了回来。
完全成年态的高位核心种雌虫,从颈项到胸膛,再到腰腹、双腿,以及异化形态的钩爪,强劲的身体呈现出流畅且锋利的线条,舒展的虫翼垂落在身后,黑色鳞鞭一般的尾巴安静地蛰伏着。
这让他看起来有一种充满力量的、可怖的、非人的怪异美感。
格拉看上去想要立刻逃跑,但它迫使自己站在原地。
随着对方以一种猫科动物般的沉稳姿态走近,雄虫几乎彻底屏住了呼吸。
萨克帝盯着格拉看了一会,像是在思索什么。他看着白色的虫子用尽全力隐藏起恐惧的情绪,翅膀和鳞尾却在不安地颤动。
然后他伸出手,像摸小狗那样,漫不经心地摸了摸对方的头。
雄虫因为这样亲昵的抚摸而哆嗦起来,腰腹处发出躁动不安的柔和蜂鸣声。
高位核心种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金棕色的眼瞳看起来像是潜伏在阴影中的野兽。
“不会。”
他注视着雄虫,慢慢地说道。
“你不会成为交易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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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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