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咄咄而来,楚留香李寻欢虽有些不太明白,却同时连连退了三大步,远离了老梅。
李寻欢笑道:“这老梅乃是老先生的么?”
老者把手里藤杖重重往地上重重一磕,吹胡子瞪眼,“我守护它已经八年,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他口气开来便冲,李寻欢却也不以为杵,只赞道:“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难得老先生养梅八年,不伤其自然之态,高见也,高人也。”
老者瞪着他,瞪了半晌,忽然合掌大笑,抛了藤杖,便来抓李寻欢的手,笑道:“高人也,高见也,来来来,我有腊肉若干,黄酒十斤,君当与我大醉三日。”
这老者最起码有八十岁,竟然也是酒道中人。
该不该问一句,这世上,可有不爱酒的男人?
李寻欢皱了皱眉,微不可觉的手掌一转,便被老者拿住,急急往茅屋奔去。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含笑跟入。
果如老者所言,茅屋虽陋,屋内一应俱全,正有热好的腊肉,温好的黄酒。
老者已经取了两只海碗,瞧着楚留香犹豫半晌,才忍痛又拿了只来,不情不愿道:“便宜了你,你不过沾了他的光。”
楚留香笑道:“我该好好谢谢他。”
老者道:“好,你谢吧。”
楚留香举起海碗便要倒酒,口里道:“李兄,来来,我敬你三大碗,谢你恩惠泽被。”
老者恨不得伸手来夺他手里的碗,只瞧得胡子都是微微的颤。
此地偏僻,或许酒不易得,老者竟心疼如斯。
楚留香本是玩笑,李寻欢搭了他手,笑道:“老丈不知如何称呼?”
老者笑道:“我叫什么又有什么要紧,这许多年,早忘却了,君既刚才那般言语,何不叫我一声放梅翁?”
李寻欢也不追究,只举酒而敬,笑道:“好,放梅翁老兄,为这雅名,我敬你。”
仰天而干。
直至出门,宾主尽欢,酒酣而散。
出门之时,日已东升。
回转客栈之时,早已人声鼎沸。
胡铁花围着桌子喝酒,上官昱正巧扶着栏杆走下楼来。
胡铁花瞧见二人,连连招手,笑道:“老臭虫,小李兄快来快来,我当你们二人出门偷酒,竟不告知与我。”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这次倒当真让你说中。”
胡铁花瞪大眼,大笑道:“哦?你当真去偷酒?”
楚留香道:“虽不曾偷酒,相差不远矣。”遂简略说了趣事。
胡铁花拍案大笑,“老臭虫啊老臭虫,你也有被嫌的时候,我怎么没瞧见这一幕。”
李寻欢却朝上官昱瞧去。
上官昱依旧雪白儒袍,发丝高束,儒雅秀气。
他在三人面前站定了,目光绕着楚李二人,诧异道:“两位兄长竟是一大早出门了么?好重的寒霜气。”
胡铁花大笑,“他们偷酒去也。”
上官昱目光柔柔绕上他,叹息一声,抬手便去拿他手里酒壶,“你啊,胡大哥,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大早上就喝酒,酒乃穿肠物,最是伤害身体。”
胡铁花朝楚留香苦笑,“兄弟竟不让我喝酒,你说好笑不好笑?”
楚留香笑了笑,“老酒鬼不喝酒,就像江南冬天的雪,虽然不容易瞧见,也不是不可能。”这话味道却古怪,楚留香怎么会这么同胡铁花说话?
胡铁花却不体会,只是大笑,“好个江南下雪,这是好兆头,当浮一大白。”他手中酒壶虽被夺去,还有酒杯,酒杯中还有酒,也便仰面而干。
分次坐下,酒饭半酣。
胡铁花看向李寻欢,或者说他一直瞧着李寻欢,对他兴致盎然。
“昨日酒后胡闹,胡言乱语,小李兄却是个好朋友。”
胡铁花是会客气的人吗?他竟然跟李寻欢客气起来。
不独楚留香,今日人人都有些古怪。
李寻欢笑道:“胡兄说哪里话来?李某宾至如归,首先便要感谢胡兄热情相待。”他这句话也是大有讲究,什么叫宾至如归?这句话楚留香听得懂,胡铁花也明白,却是李寻欢的肺腑之言了。
胡铁花抚掌大笑,“好,就凭小李兄这句话,你便是我胡铁花的好朋友了,听老臭虫说你酒量极佳,改日当大醉分个高下。”
上官昱好奇道:“胡大哥为何唤李兄‘小李兄’?你却也不比人家老多少。”其实楚留香胡铁花李寻欢,虽说相差百年,看来却皆是相同年岁,外貌看来,因着李寻欢心思颇重,每多愁苦,竟是最老的那一个了。
胡铁花笑道:“听老臭虫说,李兄有‘小李风流’之称,更有‘小李神刀’美名,这样称呼岂非又方便又传神?”
怎么称呼,李寻欢自然无异议,他只把目光绕过上官昱,笑道:“昨日胡兄却少做了一件事。”
胡铁花奇道:“什么事?”
李寻欢道:“昨日胡兄为在下介绍上官小兄,只得只言片语,在下却对上官兄好奇的很。”
胡铁花大笑,“原来如此,听我来道。”也便抬手搭了上官昱肩膀,笑道,“上官小弟品貌不凡,文才武备,不仅是个人才,更是个妙绝好友。”他眨眨眼,笑道,“传闻他在十四岁上便中了皇帝老儿的进士,却不爱做官爱江湖,可不是妙绝之人?”
李寻欢目光朝上官昱瞧去,沉吟着,笑道:“当真不凡。”
胡铁花道:“李兄可听说过上官逍遥之名?上官小弟便是那风流老头儿的独子,虽作独子,他却自小离家,独自在外求学求师,乃是近日听闻上官逍遥身亡才转回家来祭拜亡父的。”
李寻欢眼神几转,缓缓笑道:“在外求学求师,小小年纪,确实不易,想来父子情缘也不算亲厚,却能有此孝心,更为不易。”
上官昱面上早浮现了哀戚之色,“李兄长哪里话来?若早知此般境况,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又何必外出求学?我若有半分孝心,便该侍奉父亲膝下。”
李寻欢只觉好笑,又觉惊奇,上官昱此人虽说颇多不正,却实实是个绝妙人物。便说昨日,昨晚,今日,只怕已连续变了三四种心性,此等妙绝功力,他自问,当真做不来。
李寻欢道:“上官小兄既有此等心意,为何不在家中守孝,却在此地逗留?”
上官昱垂头,没有说话。
胡铁花气愤道:“上官小弟如何不想回去?却是那恶婆娘不许他进门,家父新丧,上官小弟又不愿当着父面惹不痛快,竟隐忍在此,只等三月孝期一过,哈。”
李寻欢道:“何人竟不许上官家的少公子进门?”
胡铁花道:“便是上官逍遥新纳的妾室,唤作秋娘的,竟是诬陷上官小弟心怀不轨,明明谁都知道,乃是那婆娘自己杀了丈夫,竟来诬陷他人,当真说得出口。”
“心怀不轨?”李寻欢眼神灼灼,瞧着上官昱,笑的颇有深意,“那秋娘忧虑的,必是上官逍遥的所谓奇世珍宝了。”
上官昱嘿嘿冷笑,“父仇不共戴天,谁又管得着闲杂旁物。”
李寻欢道:“我倒好奇这奇珍异宝,到底为何物。”
上官昱愤愤然瞧他,“李兄竟对这等浊物瞧得如此重么?莫不是也来瞧我上官家的热闹么?”
李寻欢哈哈一笑,“此言差矣,所谓财帛动人心,在下这等俗人,自不能相免。”
楚留香一直未说话,此时竟也插口,“传闻此物有收财聚宝之能,也有传言有长生不老神通,但上官逍遥即已仙去,这传言却也做不得真了。”
胡铁花大惊,“老臭虫,怎么连你也……”
楚留香笑道:“这等宝物,小胡你不好奇么?”
上官昱愤怒起身,大声道:“我本敬你们是胡大哥的朋友,才以礼相待,没想到你们竟是这等样人,莫怪我不认你们这些朋友,胡大哥,我,我还是回家去吧,便是受人家谩骂,也胜过这样耻辱。”竟掩面要奔出门去。
胡铁花快手拉住他,大声道:“是不是有人说错了话,为什么还不道歉?”
李寻欢道:“上官小兄何故急言离去?我等所感兴趣不过那异宝为何,却断不会生出相夺之心,上官小兄既不必急于掩饰保护财物,又实在错怪了我等,令尊之身故,或许便因这异宝,我等询问,如何不是帮助小兄复仇解惑?”
这番话虽也不太客气,按若此时上官昱心性,或许便该大怒出门,他却偏偏站着,脸色青白交错,好一阵子,忽跺了跺脚,径自上楼去了。
胡铁花大声道:“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人家刚丧父,又不能回家,已经够可怜,你们为何还要嘲讽欺辱于他?”
李寻欢笑了笑,没有说话。
楚留香道:“李兄此来,另有目的,你我还是不要干涉的好。”
胡铁花跳了起来,“干涉?什么叫干涉?如果要欺负我的兄弟,便是老臭虫你,我也不饶。”
楚留香摊手,笑道:“你要对我出手?”
胡铁花哼了一声,“你若不清不白的欺负人,我自然要打你。”
楚留香哈哈大笑。
胡铁花道:“小李兄,我只把你当做朋友,你总不该是来欺负我的兄弟。”
李寻欢道:“兄弟不一定是兄弟,朋友不一定是朋友,欺负也不一定是欺负,现在说什么,岂非都太早?”
胡铁花脸色难看起来,“你什么意思?”
李寻欢笑道:“我的意思是,在还是朋友的时候,为何不一起喝酒,不一起醉上一醉?”
胡铁花瞪着他,李寻欢只笑不语。
楚留香笑道:“既然喝酒,何妨换一个地方?”
胡铁花转而瞪他,“何处?”
楚留香眨眨眼,“既然到了丹阳,怎么能错过恋梅庄黄三爷的梅子酒?”
本章之中,用到《病梅馆记》的句子,虽然不知道李寻欢是哪个朝代,但肯定不是清朝,原谅我让他又穿越了一把,咳。
再有,关于李寻欢喜不喜欢梅花这事,其实我认为,他不喜欢,他重感情,重过去,重人,却实在是个务实的人,这么浪漫又闲情的事,我想他不会做的,但,既然受都受了,请容许我稍稍改变吧,他要是再强的像金刚一样,楚香帅就可怜到姥姥家去了,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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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心思一寸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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