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伤

男人生了一副极坚毅的面容,即便因为连日的饥饿到了有些形销骨立的地步,看着也仍旧是一身正气。不知是不是火光的原因,他的眼睛看上去非常亮,亮到让人不可忽视的地步。

沈暄忽然想起从前自己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眼睛亮的人都很固执。

楼川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答,过了片刻才冷酷说:“这点东西救不了你们的命。”

这话说得直白又难听,沈暄看见男人眼中划过一抹痛色,不知是因为这冰冷的现实,还是想到了什么。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楼川抱拳道:“我知道。我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王爷的意思,我也明白。”

楼川轻轻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淡漠而无情,“本王倒是不知道,本王给了你什么意思?”

男人也没有直言,沉默一阵,他只说:“若王爷肯施以援手,我钱飞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恩德。”

“自作多情。”楼川瞥他一眼,“你的结草衔环,对本王能有什么作用。”

钱飞的视线从楼川脸上转移到他们面前的篝火上,整个人忽然沉郁下去。缄默几瞬,他说:“我原本有一双妻女。”

钱飞艰难开了口,然后就顿住了。沈暄看见钱飞脸上正在隐忍,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心痛和悲苦。他也完全能够想象到,这背后究竟是怎样一桩凄惨的故事。

然后他听见钱飞说:“可她们后来死在了逃荒的路途中。被官员驱赶,被慌乱的人群践踏而死。我连她们的全尸都护不下来。”

沈暄感到一阵难过。

抬眼看着面前二人,钱飞咬牙切齿说:“我知道,如若没有城内官员的默许,我们不过是进城买粮,虽衣衫破旧,却也不至于被当做匪贼,且就算当着误判,也不可能那么巧,当日就真有匪寇突然冲破径州城的层层护卫,闯入城中烧杀抢掠,让我们连个辩白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话让人能听出太多内容,沈暄皱眉思索,又扫了一眼楼。

楼川此人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有什么表情,其中真真假假也是让人难以判断。那张俊秀秾艳的面庞在晃动的火光中,如同明灭的鬼影,让人忍不住去猜他此刻对钱飞的话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度。

楼川对钱飞的话不置可否,只冷眼乜他道:“你可知攀蔑朝臣,是杀头的重罪?”

“我知道。”钱飞眼神坚毅,对着楼川并起三指指天彰显自己的决心。他说:“但我今日既敢在王爷面前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死!”

此言掷地有声,其中对径州官员的恨意可见一斑。沈暄看着楼川的眼神又变成担忧——他不知道楼川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害怕钱飞一家的冤情得不到平反。

原本楼川一直看着钱飞的方向,此时眼神却微微转了个方向,将沈暄的表情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暄总觉得楼川在刚才那个瞬间顿了一下。

这一下转瞬即逝,楼川又不动声色地转了回去。他没有明白给钱飞说自己到底愿不愿意帮他,只是说:“再说一会儿,干粮就没有了。”

钱飞显现出一点犹豫,但也听得出来,楼川这是在下逐客令了。他还想说什么,楼川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愿听他多言。见状,钱飞也只好起身,向楼川抱拳行礼之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高大的背影挺直,明明几乎只剩下一副皮包骨在撑着衣衫,可看着,却仍然有什么不能被打败的东西撑着他,让他一刻也不敢显露出丝毫脆弱。

钱飞就那么缓缓地走着,知道融入人群之中。

沈暄感慨万千,又去看楼川,却见楼川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盯着他了。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摇曳的火光,内里潜藏的事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就更是让人看不分明。

没等沈暄开口,他听见楼川说:“你倒是菩萨心肠,见谁都觉得可怜。”

听着还是满满地嘲讽。沈暄不知道自己是对他这样的语气已经习惯了,还是觉得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反问楼川,“不该觉得可怜吗?”

楼川没有说话。

沈暄轻轻叹了口气,说:“殿下,你的心肠未必比我硬多少。”

楼川嗤笑一声,瞥着他,淡淡道:“本王杀过的人比你切过的瓜都多。”

沈暄被这句话哽了一下,但又接着道:“这是没办法,必须要做的,和心肠软硬又有什么关系?你这是偷换概念。”

“是吗?”楼川眯了眯眼,露出一点凶相。

“当然。”沈暄假装看不出来他的故意恐吓,给他举了个例子,“你是王爷,上了战场,或者是去一些贪官污吏横行的地方,杀人那是为了维护身后的国家和备受欺凌的百姓的利益,甚至你不去杀人,别人就要来杀你,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但如果你走在路上,遇见一只向你摇尾乞怜的幼犬,你绝不会随随便便一刀就将它捅死。”

楼川反问,“你怎么知道本王不会?”

沈暄又叹了口气,这回听着有些无奈。“那我早就死了。”

燃烧的枯木发出一点爆裂的声响,两人对视良久,沈暄听见楼川短促地轻笑一声。这回没有刻意的讽刺,到有点真心实意的意思。这笑在晃动的火光中一闪而逝,沈暄听见楼川说:“本王倒是头一次听人这样比喻自己。”

沈暄简直无语,“重点不是这个!”

“你在本王面前又何时摇尾乞怜?”

“只是说境况相似!”

听见他气急败坏的语气,楼川又笑了一声。

这个可恶的人!沈暄抚心。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身份差距过大,他真想给楼川两下。但接着,他听见楼川缓声说:“本王心中有数。”

沈暄愣了一下,但还是凑近了些问,“你觉得他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楼川却问,“你觉得呢?”

沈暄想了想,摇摇头说:“我看不出来,我觉得他的话挺真。毕竟都搬出了自己逝去的妻女。”

“乱世之中还有人易子而食。”楼川瞥他一眼,“不要拿你自己的标准去揣度别人。”

沈暄说:“可现在,还不是那么极端的境况。”

楼川说:“也快了。”

“什么?”沈暄皱了皱眉。

楼川示意他去看那群百姓。

方才说话的功夫,沐剑和朱白已经分发完了干粮,此刻百姓们都分散来了,各自跟相熟的人坐在一处,一点一点掰着吃那点少得可怜的干粮。每个人都在想办法省着去吃,但远远的有几个已经将自己手中的食物风卷残云吃完的,形容猥琐的男人,正虎视眈眈,馋涎欲滴地盯着那些妇女老弱。

分明是动了贼心!

沈暄的怒火腾升而起,当即起身就要去教训那几个人。

楼川却一把把他拉得坐下来。沈暄指着那边怒道:“你明明看到了,他们竟然……”

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听到声响的那几个流氓当即缩头缩脑,蜷缩成一团,仿佛是一群胆小怕事的老鼠。

楼川说:“他们不会让你抓住把柄的。”

“那怎么办?”沈暄说:“难道就任由他们在这里恶心人?”

“他们能做的也只有恶心人了,但倘若食物的问题仍然得不到解决,有着他们这样心思的人就会占据上风。”楼川压低眉心,“所以当务之急……”

沈暄说:“是稳住他们。”

楼川看了他一眼,“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想要彻底解决现状,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真正的匪寇抓出来。”

沈暄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也是也是。”沈暄从方才那种愤怒中抽身出来,找回了理智,“是我糊涂了,只要找到真正的匪贼,这些人的身份就能得到澄清,到那时凭借流民的身份,他们就可以去领取救济银粮,就不用流离失所了。”

楼川说他,“还算聪明。”

沈暄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也是……一时急火攻心了。”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明明自己最擅长的就是保持理智。

然后楼川把他方才的话奉还回去。楼川说:“理智是不得已,眼下为着这些百姓急火攻心才是本性。沈三公子。”楼川忽然叫了他一声,“本王有时还真想把你剖开看看,瞧瞧里面究竟是怎样一副心肠。”

“……”沈暄听这话听得汗毛倒竖,“俨王殿下对人的夸赞还真是别具一格。”

楼川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他。沈暄实在被他看得发毛,刚想岔开话题,让楼川不再盯着自己的心肝脾肺,忽然听见自己的肚子轻轻叫了一声。

两人都是怔愣。还是沈暄率先反应过来,轻揉了揉肚子,不好意思地冲楼川笑笑。

楼川的脸色不太好看,他问沈暄,“你出来的时候没用饭?”

沈暄说:“那个时间点,不迟不早的,谁会吃饭啊。再说了,那报信的小兵来的那样急,我还顾得上先吃饭吗?”

很有道理。毕竟沈暄不知道来了以后要面临这样一副场景。楼川沉默半晌,起身对着沈暄说:“走。”

“去哪儿?”沈暄忙问。

楼川说:“打猎。”

他们背后虽然就是一条山脉,但是这个世界,动物只怕都准备冬眠了吧,还能打到什么?沈暄刚要拒绝说算了,突然余光中看到楼川右肩处有一片深色。

分明还没判断出什么,他就呼吸一滞,下意识抬手去碰那块地方。楼川的反应很快,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但沈暄的指尖还是触碰到了位置。沈暄感到湿漉漉一片,一抹,在拇指上看见了血。

“你受伤了?”沈暄大惊,恍然间想起了当时混乱中擦过他耳廓的一箭。

“本王还以为你要到明年才能发现。”楼川冷嗤一声。但他看见沈暄脸上顿时流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心疼模样,那些嘲讽的话却怎么也再说不出口了。

最后,他看着沈暄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别扭又硬冷地说:“放心,死不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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