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似乎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不管男人让他做这件事的缘由是什么,只一味地听从命令。他干脆利索地走到桌边,倒了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直直怼到齐言面前。
茶水微微泼出一些到粗糙的褥面上。齐言没有动作。
一个要给,一个不接。两方僵持不下,还是男人挥挥手指,又让黑衣人下去。
“沈三公子不必如此警惕。”男人亲自接过水杯,又起身递给他。“本王已经命人去通知沈府,最晚明日,沈公子就能见到亲人了。”
‘本王?’齐言抓住最关键的两个字眼,饶是已经做了半晌的心里准备,也还是不免惊骇。
未知的处境和在这个时代具有绝对权威的身份,都在瞬间让他感受到几乎灭顶的焦虑。
他下意识想要跑,手紧紧攥着榻上的被面,眼神也跟着飘忽不定起来。尽管尚有理智告诉他要克制,不能露出马脚,否则只会死得很惨,可面前的人似乎还是看出了端倪。
男人轻笑,睨着他居高临下道:“看来沈公子是伤势严重到说不了话了,那本王就不多叨扰。好好休息吧,等到沈府的人来,三公子应该会愿意与本王谈谈。”
说罢,将茶杯轻飘飘扔在桌上,转身离去。
茶水泼了满桌,齐言知道,这话相当于是软禁。在男人动身的刹那便掀开被子想要起身追出去,为自己搏一条生路。然而一个身高腿长的人再怎样也不会不及一个病秧子的反应速度。等齐言双脚着地,又因气血不足而摔倒在地的同时,雕花的木质大门紧紧闭合。接着,门外的人分散开来,分别守在门边和各窗边,将这间小小的房间守得水泄不通。
高大的身影遮挡日光,在地面上投下数道威严不近人情的身影。
齐言呛了两声,唇角滑下湿漉漉的血痕。循着阴影偏过头去,他的目光从影子落到窗边桌前的一副铜镜上。
那铜镜明亮,光可鉴人。齐言从里面看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那是一张陌生而俊秀的脸。
肌肤白皙细腻,五官温润,眉目如画。面中是一管在现代人审美看来很完美的直挺鼻梁。整个人都称得上精致。只是眼瞳和唇的颜色又很淡。
因为伤痛与绝望,这张脸此刻眉心微蹙。沾染深红血色的唇紧紧抿着,配上那身沾满血污的浅青色衣衫,看上去有种惊心动魄的破碎感。
也就是这一眼,让齐言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人认成是旁人——这并不是他自己的脸,而是属于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沈三。
医者说沈三的伤口差一寸就要伤到心脏,但或许,是自己的到来才使那一寸得以保全性命。真正的沈三和他现世的身体一样,都已经回天乏术。
可齐言根本来不及伤春悲秋。刚才的一摔,使得他胸前的伤口崩裂开,斑斑血迹从纱布中渗透出来,又透过衣衫。伤口传来阵阵钝痛,但没有那位王爷的命令,外面那些人根本不会管里面的动静。
缓过一阵不知是悲伤还是失血带来的眩晕,齐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撑着身体上床。取过床头医者留下来的金疮药,自己解开衣衫和纱布,为自己上药。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自己的伤情。
半寸余宽的伤口纵向刺在胸前,鲜红的皮肉翻出一点,内里是深黑的,像是探不清深度的深渊。
血随着心脏的跳动不断淌出,不一会儿就几乎蜿蜒满这整具劲瘦单薄的身躯。齐言阖眼定了定神,简单擦过血迹,将金疮药的粉末尽数倒在伤口之上。
强烈的刺激令他眼前发黑,冷汗一瞬间从周身涌了出来。他用尽自己的意志才保持清醒为自己做好包扎。待确定血已经止住,才不堪重负,沉沉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清晨。
他身上的伤被重新处理过,身上的衣衫也重新换了一套。只是这一切并非是这些人良心发现怕他死了,而是他的床前,坐着两位白发斑斑的老者。
见他睁眼,老妇人潸然泪下。一双干枯的手想要触碰一下齐言的身体,却又怕弄疼了他,于是只能悬在半空中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幺儿,”老妇人叫他,“疼不疼啊?怎么伤成这样?”
老妇人面容慈祥,面上即便已经爬满了皱纹,也不能掩饰其年少时的卓著风姿。另一位老先生的情绪则比她克制许多,同样也是关心齐言如今的这具身体,却仍旧能威严无比地跟男人对峙。
“俨王殿下,”老人振袖,“这便是你说的安然无恙吗?”
被称为俨王的男人自然不会被他唬住,他只轻轻一笑,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齐言身上,“这不是还好端端活着吗?”
说完又对齐言道:“沈三公子同本王装聋作哑也便罢了,对着祖父祖母,也要维持这般姿态吗?”
明显的威胁,齐言却不能不屈服。两位老人家年纪都大了,不管自己究竟是不是沈三,既占用了人家的躯壳,就不能害了人家的家人。
“我没事……祖母。”他学着男人刚才的话音叫老妇人,忍着疼,自己将自己撑坐起来。明明后背冷汗都出来了,面上却还是扯出一抹笑,“小伤而已。”
老妇人坐在他榻边,握住他冰凉的手,心疼地抹着眼泪,一个劲儿说他受苦了,说都怪自己。
沈老先生见此,也顾不得纠结此事责任究竟在谁。毕竟无凭无证,事情经过如何也全由对方一人说了算,与其纠缠不休,让自己的孙儿受苦,不如将人带回家,精心调养。
他向俨王拱了拱手,道:“无论如何,俨王殿下救我家暄儿一命,都是大恩,沈某在此谢过殿下。”他向俨王深深一拜,待直起身,又道:“但暄儿长久呆在此处,终究不合礼数,还请殿下放他和沈某回去。待日后回京,暄儿养好身子,再让犬子带他一同登门道谢。”
话音诚恳。
俨王作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只可惜那张脸五官太过锋利,连客气都显得毫无诚意。
他只公事公办,抬手止住沈老先生的话音,目光淡漠,“道谢大可不必,只是沈三公子却不能走。”
沈老先生瞪大眼睛,一直抹眼泪的老妇人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沈三公子作为孙儿,一片孝心,不忍告诉实情,但沈老先生,张老夫人却不忍见他死在路上吧?”
两人自然不可能看不穿沈暄拙劣的演技。对视一眼,浑身都僵住了。
但两人到底有许多阅历,纷纷按下不发。沈老审慎道:“殿下这是何意?”
“本王没什么意思,只是……”俨王意味深长扫过齐言,“去年秋沈三公子便中了举,因着身子不好来岭南养病,明年春,便要参加会试。比旁人多准备了一年,若还没到荣京城,便……多么可惜。”
他这话实在难听,张老夫人嗤笑一声,回眸剜着俨王,“照殿下的意思,倒是暄儿留在您府上最好了。”
“这是自然。”俨王坐下,修长有力的手臂撑在桌面上。他对上张老夫人的视线,说:“左右沈三公子也要回京,本王手上的案子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留在本王府上,既能多修养一段时间,回京时也有重重侍卫守护,自然是上上之策。”
“殿下当真不愿让我等带暄儿回家?”张老夫人一锤褥面,脸上神情坚毅,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在。
俨王却不吃这套。
“张老夫人也不必拿自家位高权重的后嗣来压我,本王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自然也不怕得罪谁。”
“而且,想必两位也听说了,本王理案时行迹暴虐,最擅长的,便是杀人。”
他这般无惧无畏,两位老人反而真没什么能拿捏他的地方,相互对视一眼,彼此都无可奈何。最终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求了俨王将齐言安全送回京的承诺,并要求将原身沈三的贴身小厮送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眼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俨王也不在这里多停留。又施舍般留下一瓶金疮药,便连一句话也欠奉,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但是齐言叫住了他。
“为什么?”齐言看着他,纤长的眼睫雾蒙蒙的,染成湿黑一线,底下的唇却依旧惨白。他紧盯着俨王的身影“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我不是沈三,不是沈暄,为什么不放我走?”
俨王倒好像惊讶他竟然还有些脑子,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但面上却依旧无情。
“重要吗?”他冷然看向他,说:“这副壳子里的是谁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的身份。”
回答完这句,男人再次将齐言幽禁起来。
齐言颓然跌在靠枕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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