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过于细心让沈暄心中温热。沈暄直觉楼川只是想跟着自己去而已,但他非要做出这副义正言辞的样子来遮掩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好像显得他不识好歹一般。
这样的反差让沈暄觉得心中好笑。装作沉思片刻,沈暄说:“也是。”然后假意问了问楼川下午有没有事,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两人会意地像是一笑。沈暄将他和沐剑都带上了马车。
上车之前,沈暄在楼川没注意到的角度,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将刚刚楼川出来的地方记在了心里——张府。
沐剑自觉碍眼,和赶车的衙役坐在外面。不过即便他们有进去,车里足足坐了三个大男人和一位老者,索性车厢也足够宽敞,才不显拥挤。
但楼川和沈暄还是肩膀擦着肩膀,紧紧依靠着对方。
轮毂压在地板上骨碌碌响着,马车很快驶出了城。路上,老人家说起自己家里的现状。
他说:“我命不好,小时候生病了没钱看,只能硬扛着,好容易活下来了,却烧坏了眼睛,成了个半瞎子。主人家不嫌弃,仍然让我帮忙种地。后来我娶妻生子,本来以为生活已经足够美满了,可偏偏媳妇在生闺女的时候难产去世。我半瞎把两个孩子拉扯大,熬成了全瞎。终于等到儿女都成家立业,可是我那可怜的闺女……
老人说道这里泣不成声,“生孩子的时候也跟她娘一样,难产去世了,给我留下一个外孙,现在连儿子也……我一个瞎了眼的,拉扯着两个孩子,若是没有这笔钱,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这些事情随便拎出来一件放在旁人身上,都足以成为梦魇一般的痛苦纠缠一世,可偏偏却全部汇集在了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抵抗之力的老人身上,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楼川的反应仍算得上冷静,或者说因为自己也尝过太多苦,所以反而对他人的苦无动于衷。深邃的眼眸瞥向老者,他问:“你拉扯着两个孩子?女婿和儿媳呢?”
老人抹抹眼泪,叹了口气说:“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两个孩子都没了,一个瞎眼老头子,强留下他们也是枉然。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各自去过各自的日子,我一个人拿着儿子的抚恤金,再做点帮人家摘豆子的活计,总能把他们养大。但他们俩也好,打算一块儿过日子。儿媳说了,虽说名声传出去不好听,但好歹还能一起照看两个孩子。”
“唉……”楚书达叹了口气,说:“如此一来,以后的日子也算好过一些。”
老人没说话。
这时楼川又问了一句,“他们什么时候去看你一次?孩子呢?”
老人说:“他们俩才在一块而不久,孩子跟着他们也不好。至于我吧……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
老人家强颜欢笑,语气里也尽是无奈。
楼川冷笑一声。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心里也都是明镜一般。很显然老人的女婿儿媳之间多半是有私情,只是借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还能换来一个孝顺可怜的名声。
老人脸上的表情难堪起来,沈暄看了看众人的表情,在暗处扯了扯楼川的衣裳,制止住他的话头。反而被楼川抓住了手。
沈暄不敢乱动,引得旁人注意。只好不动声色,只是圆场说:“往好处想一想,孩子无辜,起码两个孩子不至于无父无母,说不准将来也能帮衬一把。”
楚书达会意岔开话题,这令人难堪的话题才算过去。
一行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主要是沈暄和楚书达在说,楼川时不时冷言冷语一番,弄得两人说不下去,再换来沈暄瞪他一眼。每得到这样一点“好处”,楼川便心满意足一些,身子靠在车厢上假寐,手在暗处一下一下地在沈暄手上占着便宜。
而老人家用了衙役买来的包子,留下两个说要给家里的孩子,便因疲累,沉沉睡去。
过了约莫两个时辰,他们到了老槐村。
楼川先下了车,然后接了锤着腰的沈暄下来。此时日落西山,天边镀上金霞。
沈暄环顾四周。阡陌交错,农田块垒分明。正值春耕时节,还能看得出来农田里的土有被翻新过的痕迹。
再往村子里望去,晚膳时分,凡是房屋坐落的地方,都能看见不断升腾的袅袅炊烟。偶尔有鸡鸣狗吠之声和农人爽朗的笑声。沈暄猜测,这里的农人生活应当大都不算太差。
老人家摸索着想要带他们会自己的房子,沈暄却说:“不着急。”
问了村长家的位置,一行人先往村长家去了。
村子里民风淳朴,路上看见他们的纷纷上来打招呼,见他们带着老爷子,也一同跟着往村长家去。
人群越汇越多,沈暄从村民们的话音中听出不少关键信息。比如村长为人正直,肯定会给老瞎子主持公道,比如村长那儿子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貌丑但心善,再比如老瞎子命不好,儿子女儿短命,至于儿媳女婿,唉,不提也罢。
一个人两个人的话尚且有怀疑的余地,但是一个村子的人都这么讲,如若不是村长已经权势大到可以掌握整个村子口舌的地步,那这些话的可信度就很高了。
期间老爷子一直努力为儿媳和女婿辩解着,说他们人还不错。但多数人都表示不屑。沈暄听见身后跟着的一个大娘高声说:“我看你是眼瞎心也瞎,全村人都避之不及的两个玩意儿,就你把他们当个宝。”
……
沈暄和楚书达对视一眼,心中盘算着,各自都没有说话。
村长家就在村头不远处,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地方。当时村长的老婆正在做饭,见乌泱泱一堆人朝着他们过来,吓了一大跳,赶紧把村长和儿子都叫出来。
看得出来村长自己也很迷茫,沈暄他们身上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而且楚书达从县衙出来的时候,身上还穿着官服。三个人往那儿一站,就让村长汗流浃背。
倒是村长的儿子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还是个毛头小子,挡在爹娘面前,像一头凶狠的豹子。
他紧紧盯着这些人中看着威胁最大的楼川,但是楼川却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只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大抵是觉得看沈暄的发顶都比看他更有意思。
沈暄对楼川的反应浑然不觉,他生得面善,站在最前对村长行了个礼,温和笑着说:“村长不必紧张,我们是县衙来的,只是跟您问询些情况罢了。”
村长连连声说着“不敢当”,请沈暄他们进屋去坐。
沈暄借口县衙的事情需要保密,其他跟来想要看热闹的村民就只好站在远处,沐剑冷着脸,不远不近充当侍卫防止有人靠近。
老人蜷缩在角落,被楼川挡在身后,沈暄和楚书达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三幅碗筷,碗筷的颜色都有些旧了,有一个碗上面还缺了一块小小的口。
村长上前来问:“不知大人们是有什么事情想要了解?”
两人对视一眼,楚书达突然发难,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东西丁零当啷。他怒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有数,还在执迷不悟!”
村长和夫人哭嚎着,连声道:“实在是冤枉啊大人!我们老两口一辈子没犯过什么错,实在不知道大人说的是什么事啊!还请大人明说!”
“好一个没犯过错!”楚书达怒不可遏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凶狠,指着老人说:“那样一位瞎了眼的老者,荆门竟然还要掠夺他的钱财,是非要将他逼上绝路吗?侵占他人财产,你们可知是何罪过!”
沈暄适时劝道:“你也不要这么生气。村长,若当真是您侵占了老人的抚恤金,现在交还出来,事情还是有能和缓的余地的。”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是一愣,还是村长的儿子率先反应过来,指着因为这场面而无所适从的老瞎子,不可置信道:“他说我们家侵占了他儿子的抚恤金?他自己受了我们家多少恩惠,要是没有我们家,他早就饿死了,竟然还有脸来恩将仇报诬告我爹娘!”
“哦?”两人都假装全然不知此事,转头去看老瞎子。沈暄迟疑问:“老人家,他们说的,确有其事吗?”
“没有啊大人!”老人家也是一口咬死,“我若吃过你们家一粒米,便叫我饿死病死不得好死!是他们霸占了我儿子的抚恤金还倒打一耙啊大人!为我做主啊大人!”
老人脸上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你个丧良心的老货!”村长夫人指着老者的鼻子骂道:“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村长儿子更是上来就要动手,可是还没靠近老人,就被楼川拎着后脖领子扔到了一遍,踉跄两步才勉强站住。可他正在怒火上头的阶段,哪里肯就这样善罢甘休,红着眼抬起一拳就要给楼川来上一下。
楼川一把就抓住了他打来的一拳,让村长儿子动弹不得。
不过这一拳却让楼川挑了挑眉,赞了声,“脑子不好,力气倒是不小。”
“你才脑子不好!”
村长儿子动弹不得,对着楼川破口大骂。
沈暄赶紧瞪了一眼楼川,楼川这才松了手。他把村长儿子推开道村长夫妇怀里,说他要是再放肆,就把他倒吊在树上。
村长赶紧让儿子闭嘴不要鲁莽。
这不算一桩难得案件,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很明显就能看出来,两方都是被蒙在鼓里。真正在其中弄虚作假的另有其人。
沈暄安抚着两方冷静下来,他看着村长的眼睛,一字一句慢声说:“现在发誓斗狠无济于事,若是有证据能证明您已经将钱发到了老人手里,那便最好不过了。”
听了这话这被诬陷的一家三口才算恢复神智。村长一拍脑袋,赶紧跑进了内室,找了个乱糟糟的账本和文书出来,摊开放在两人面前的桌面上。
村长粗糙的手指着文书和账本,以及名单上的签名说:“他儿子死了,县衙发了一贯钱给他。他女婿在县衙的布告栏上看见名单,三天两头堵在我家要钱,这钱一发下来我就给了他,这名单上面他也亲自画了押。三月二号领的钱,今天花完了就来诬陷我们家贪污?要不要脸!”
老瞎子直吼:“不可能!我女婿说你儿子把他暴打一顿,说这钱你们家贪了,就不肯给我,怎么会有假!”
“我x他祖宗!”村长儿子怒道:“他都把你外孙女赌没了你还信他!我家要贪拖着你就是,还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要贪,你真当我没脑子是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被震惊到了。老人家颤抖着,枯瘦的身体如同风中残烛,“你、你说什么?什么外孙女?我只有一个外孙子啊!”
村长儿子啐了一声,泄愤道:“村里的人果然说你没说错,你是眼盲心也瞎!”
他恶狠狠道:“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闺女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你闺女死的第二天,他就把他闺女给卖了换赌资了!村里人怕你伤心过度承受不住,才没有告诉你,你还真把他当个香饽饽!现在好了,连儿子的抚恤金都没捞着一分!我呸!活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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