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还同林贵人住在一间宫殿中,那个平日里总对他视而不见的女人却在那天看见他被猫在手背上挠出两道血淋淋的伤口时,一边同宫人寻找药物来为他包扎,一边无不讥讽地对他道:“楼川,连只猫都不喜欢你。”
他看不透林贵人,同样也看不透那只狸花猫。
当时心里在想什么楼川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似乎是个兴高采烈到御花园游玩,却淋了一头冷雨般的感觉。
后来他送走了那猫,把它送给极喜爱此类动物的小皇妹。可笑的是,在知道自己要被送走的时候,狸花猫竟展现出对他极大的依恋,抱着他的手臂,如何也不肯离开。
那猫如今怎样他不得而知,或许还活着,或许早就死了。但今天看见沈暄的模样,他却又莫名想起了它。如今的沈暄就像是它,投诚之时温顺乖巧,却在知道自己不会轻易动他后,又总是呲着尖利的牙。如今他同自己玩笑的动机是什么楼川也看不明白。
他从来都不懂这些有恃无恐的人的想法。
他一直盯着沈暄,沈暄被他看得尴尬,脸上的笑意不自在地收敛回去。
沈暄想,这真是一个讨厌的人,一点都没有幽默细胞,一边又在反思,自己或许真的有些越界了。
正待说些什么缓解氛围,只听燃烧着的木枝“哔啵”爆了两声。火星飞溅,被一股冷风吹散,又倔强地向上腾升而起。
时间仿佛被定格,又仿佛至于前世拍摄电影的某种慢镜头手法之下,一瞬间被拉成无限长。一颗火星落向沈暄的眉眼,他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忽得眼前寒光一闪,整个人便被提了起来往一旁甩去。等眼神清明,耳畔才渐渐听清刀剑碰撞的金石之声。
有刺客!
数十名功力深厚的黑衣人分为两队。趁着夜色与野外葱郁的树影,分别潜入至楼川与囚车周围。而后毫无征兆地发起突袭。
奈何楼川耳力极佳,一点细微的破风之声便让他心生警惕。他提起身侧的武器,旋身避开直冲心口而来的一剑,同时将沈暄提起甩到福冲与沐剑的保护范围之内。寒芒凛冽的风刃飒然出鞘,剑尖一划,一道血光冲天而起,对他行刺之人便连一声都没机会出口,重重倒在地上。
身躯溅起地面上的浮土,火光映照着翻飞的尘埃。楼川如同一道利刃,视对他合围之人如无物,身形一闪,冲破包围,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囚车附近。又将一位试图打开白刺史囚车的黑衣人一刀毙命。
他身法凌厉,招式又都不留情面。谁敢挡他,唯有一死。但黑衣人们还是如同飞蛾扑火,不断往他剑锋上撞。
沈暄忽然想起两个字——死侍。
福冲沐剑与楼川之间的配合极佳,楼川一走,两人便退守至手无缚鸡之力的沈暄和墨砚身边,背对着他们,与人厮杀。
刀光剑影与血色飞溅中,还是沈暄率先回过神来。前世的心疾让他养成能快速从一切情绪中抽离出来的能力。他从地上的篝火中捡起一根沉重的燃烧的木头,然后也将墨砚保护在身后,借着火光观察战况。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楼川的队伍反应迅速,已经成包围之势将黑衣人们围困其中。将士们手持武器一寸寸逼近,只要黑衣人一转身,就会有无数柄长枪将他们捅成筛子。
那边的楼川很快就解决完了最后一个人,回眸见状沉声喝道:“留活口!”
福冲与沐剑等人当即调转招式,将士们的枪从黑衣人的四肢空隙处架紧,两人的剑锋一转,便同时挑断了他的手脚筋。黑衣人痛极惨叫一声,但当他要失力跪下时,还是齿尖一动,打算咬舌自尽。福冲眼疾手快上前,又卸掉了他的下巴,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刚从衣角扯下来的布料,断绝了他一切自残的可能。
留下几个人将仅剩的这个活口五花大绑,他们冲到囚车附近。
囚车上有几道深刻的刀痕,混乱之中白世大约以为他们是来救自己的,却不想再扑向囚车门口时,被在下腹刺了一刀。因为这个错误的判断,此刻他倒在角落,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发出痛苦的颤抖喘息。
沈暄只扫了一眼,便将他的伤势看了个清清楚楚,不是什么致命的位置,且有军医立马上前,约莫是死不了的。于是他收回视线,又看向楼川。
楼川的长剑已经入鞘,正悬在腰间。一身黑衣之下,看不清究竟有没有受伤。倒是他的脸上溅了两点血迹,一个在面颊之上,一个则在鼻侧。也就是在这时,沈暄才注意到,楼川的右边鼻骨上,原来有一颗小小的痣。
这痣颜色漆黑,却并不显眼,但莫名的,却让楼川锋利冷漠的面容多了几分昳丽感。与他黑沉沉的瞳眸一衬,莫名的,多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涩情与诱惑。好像一下子,就从遥远的迷雾尽头到了眼前。
沈暄失神地盯着他看了良久。等骤然回神,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之后,才发现楼川竟也蹙眉在看着他。
他的目光对着沈暄上下打量,沈暄一下子就明白了楼川的意思。在楼川对上他的视线时,沈暄解释道:“我没有受伤。”
刚才的观察也给了楼川答案。楼川短促应了一声,又去看白世。
不过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军医就已经干脆利落地包扎好了白世的伤口。楼川上前,垂眼盯着面色惨白的白世。眼神似无情又似悲悯,但更多的,是让人胆寒的压迫感。
“可真是好一段感人至深的主仆情。”楼川明知故问,用他一贯的讽刺语气尖锐刺激白世,“只不过瞧这结局,显然是不过是一厢情愿。”
白世痛出满头冷汗,说不出话,只是用苍老的,被汗浸湿的眼睛死瞪着楼川。这模样,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忠烈的老臣在用目光鄙视霍乱超纲的奸佞。
若他还发得出声响,沈暄猜测,他大抵是要说些什么仁义礼智天罡伦常的老话来唾骂楼川了,但可惜,楼川这样的人,只怕任他说破了天,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冷心冷情的俨王殿下道:“你也不必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本王,凭心而论,这一路,本王待你们这帮罪臣也算宽厚,渴了给喝水,饿了给送饭,晕了让休息,累了……本王都得骑着马,你们却还有囚车坐,约莫也是不怎么累的。这条件何等优渥,若换做旁人的押解队伍,可就未必了。”
白世冷哼一声,显然对楼川的有待不为所动。
“看来聪慧如白先生,也没听懂本王的话。”楼川哂笑,摇摇头。
白世警惕道:“什么意思?”
“白夫人和白小姐至今下落不明。还要本王继续说下去吗?”
面色僵了一瞬,白世仍旧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本官遭奸人陷害,恐性命难保,她带着我儿逃亡,无可厚非。”
“好一个通情达理的白大人。”楼川敛去面上的笑意,又是一副阎罗模样。"本王给过你机会了,是你没有把握住,来日她们若是落到本王手中,白大人了莫要忘了今日的决绝。"
白世偏开头,不再去看楼川,显然是油盐不进了。
楼川见此也不再多费口舌。带着人离开此处。
沈暄听得云里雾里,为了弄清楚楼川的意思,也顾不得两人此刻别扭的关系了。把被一系列变故吓白了脸的墨砚交到木剑手中,他凑到楼川身边,问楼川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出自己的猜想,“是不是白刺史背后那人以白夫人白小姐的性命要挟白刺史?让白刺史咬死顶罪?”
楼川瞥了他一眼,“白世已经说出了账本的下落。”
“也是……”沈暄抬手捏捏耳垂——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从前世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一想,就觉得想不通,“那白刺史的话就有些矛盾了。他一方面已经说出账本下落,刚刚又道自己是惨遭奸人陷害,岂非是前言不搭后语?但那又跟白夫人白小姐有什么关系?”
他仰头看着楼川,圆润明亮的眼神中散发出求知若渴的光芒。此人前世就酷爱权谋文章,对待案件与线索,简直比对自己的课业还要认真。
楼川知道他有些小聪明,却也不料他竟能想到这层。俨王殿下此时倒也慷慨,不吝赐教,告诉他,“相比于威胁,有时利益更动人心。”
沈暄一头雾水,茫然摇头。
楼川看他的眼神当真是有些悲悯了——像是在看傻子。他闭眼摇头一笑,大步走了。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沈暄在原地,独自对他的表情咂摸半天,才品出一丝熟悉的嘲讽。
“不说就不说!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气愤地小跑追了上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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