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动静闹得太大,尸首一具具被运往义庄,事情根本遮掩不住。沈暄与楼川商议过后,还是决定顺势而为。
沈暄周旋在那些各怀鬼胎的官员中间,将那些明显不对劲儿的官员记录下来,交给楼川进行调查。而他空闲时候,依然会在逍遥楼附近露脸现身。一来楼川根据从沈暄这里拿到的官员名单,近日联合御史台激烈抨击某些官员私德不修,闹得人心惶惶,逍遥楼门可罗雀,给了那些可能是受害者的姑娘们可乘之机。二来,为了防止楼里的人悄悄把受害人送走。有他在这里震慑,这些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这样一连守了十来日,仵作提交了他们所带回来的全部尸首的尸检记录,朝堂上也乱成了一锅粥。
夜晚,沈暄偷偷到了俨王府,两人依偎着窝在床上,一起去看沈暄手里的尸检记录。
三十五具完整的尸骨中,有三十二具都是女性,其中最大的十九岁,最小的只有五岁,平均年龄在十一二岁左右。而这些人中,多数的死因都是被勒死的,少数看不出具体死因的,尸骨上也都残留有被虐打至骨裂甚至骨折的痕迹。
“那些看不出死因的尸骨暂且不论,那三具尚未腐坏的尸体的死因却很明确。不同于大量被勒死的尸骨,她们是被割喉致死。”
“所以你的意思是,其他人是不屈从于控制而被处理,而她们是被人买回去之后,买主害怕东窗事发,所以才杀人灭口?”
“只有这个解释了。”沈暄垂眸思索说:“被勒死和自缢的痕迹有所相似,稍稍动动手脚就能让仵作更改尸检结果。如果这些人真的是被带近逍遥楼的,那么歌女舞姬不堪受辱自缢而亡就成了寻常事一桩,官府不会深入调查,他们那边自然能少不少麻烦。而见了血,事态就不好处理了。城中有宵禁,守卫巡逻森严,想要把尸首运出城去,可谓难如登天。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两种死法带来的后果可能截然不同。”
“是了。”楼川动了动,换了个坐姿,将沈暄完完全全揽入自己的怀中。沈暄的发髻放了下来,柔软的青丝垂在肩头,他勾着沈暄的一缕头发,慢条斯理说:“按照先前你给我说过的,逍遥楼里的人身份凭证俱全,买他们的这些人只要不声张,官府就查不到他们头上,但是他们太慌乱了,才至于露出马脚。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慌乱呢?”
他垂眼看着沈暄,沈暄抬眸和他对视,“要么,这些人并不果真相信幕后主使,要么,他们就是才刚被拉拢,对很多事都并不了解。”
两人异口同声道:“科举。”
相视一笑,楼川低头再沈暄唇上吻了一口。“这下范围就缩小了很多。今年科举之后刚刚入朝的,和王孙贵胄或世家大族往来频繁的。失踪女性在逍遥楼的事情我们始终没有确凿的证据,但若是有这些人的口供,再有那么一两个姑娘敢站出来,幕后主使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沈暄问:“你有目标的人选吗?”
“你是在说谁?”
“我原本是想问买了这三位姑娘的人。”沈暄笑着看他,“不过听你的意思,是对幕后之人也有了猜测。”
楼川摸着他的脸,“只有我对那人有猜测吗?”
沈暄和他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了相同的答案。他恨恨道:“若不是因为姐姐,我们也不至于如此束手束脚。”
既怕楼缜得不到应有的惩罚,又怕沈昭被牵连难以脱身。
楼川说:“沈姑娘毕竟没有参与其中,应当无碍。”
沈暄摇头,“你不懂,我那姐姐,是个比我还要倔强固执的人。她对丹王用情至深,我是怕她会自己说出一些什么不利于自己的话来。”
楼川盯着他不说话。
沈暄看见他的眼神愣了一下,“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那你呢?”楼川问。
“我什么?”
“若我有一日深陷泥淖,你会像沈姑娘对丹王那样对我吗?”
“当然!”沈暄立马爬起来,皱眉面对着他。他颇为担忧地问:“是朝堂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楼川低笑,摸着他的脸,“能有什么问题?”
沈暄说:“喻王这么长时间销声匿迹,我是怕他在背后动什么手脚。眼下他能和你联合起来对付丹王,那这件事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脱身的办法。”
“他不会阻碍到我。”
楼川的话音斩钉截铁,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意味。
沈暄怔了一下。楼川过于从容和笃定的态度让他直觉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蹊跷。
他直直看着楼川。
楼川碰碰他单薄的眼睑和眼下那颗小痣,失笑问道:“为何这样看着我?不信?”
“我一直有一件事想要问你,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沈大人这是要将本王当犯人审问吗?”楼川挑了挑眉。但他这样说着,身体语言却没有半点要被审问的自觉。反而十分玩味。
不知为何,沈暄看他这副模样,脸烧得厉害。轻咳一声,他学着楼川的样子,抬手勾住楼川的下巴。楼川眯了眯眼,他同样也半垂下眼睑。视线若有似无落在楼川鲜红的嘴唇上,他说:“是,所以还请俨王殿下知无不言,否则,殿下应该不想知道大理寺的审讯手段。”
“哦?”楼川的手压在沈暄的腰身上,稍稍用力,就迫使那劲瘦的腰肢塌陷下一条如长弓般完满的弧度,“沈大人能有什么手段?”
沈暄红着脸凑到他耳边跟他说了句什么。楼川的呼吸顿时沉重起来。沉笑一声,楼川用危险的视线看着他,“那这样说,本王倒是不好说真话了。”
“你!”沈暄有些羞恼,这人怎么不按剧本来?刚想反驳,就被楼川擒住闹腾了好一阵。
直至两人都气喘吁吁,才又说起正事。
“我说真的。”
“什么真的?”
沈暄水蒙蒙的眼睛看着楼川,“王妃自尽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楼川不答,只是反问,“你觉得会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暄的手抚在楼川心口。这里多了一道丑陋的,凸起的疤。“你这里是被利器捅伤,和王妃用以自尽的东西看上去是同一种。但是我细细想过,无论你是要杀她还是保护她,都不太可能被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弄伤,所以我想知道在这件事中,你是什么样的立场。”
他认真看着楼川,等待他给自己一个答案。说实话,他是紧张的。
片晌,楼川轻轻笑了一声,又把沈暄紧抱住。他说:“我只是没有反抗。”
沈暄惊呼一声,“那就是喻王妃要杀你?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不是想要杀我。”楼川抚着沈暄的肩,让他放松下来。斟酌了一下该如何解释,才说:“或许你有没有听说过,王妃近些年的情绪并不太好?”
沈暄想了想,“似乎是从谁的口中听到过。”
楼川说:“大皇嫂是个温婉贤良之人,无甚心计,这样的人最适合岁月静好的生活,可偏偏皇兄和皇后充满野心。没有计谋之人反而被拖拽着走,想也知道她在后宅中过着怎样压抑的生活。我记得小时候皇嫂还很跟小辈们亲近,宴席上也总是笑着的,近些年却见不到她的笑脸了。”
这个症状听上去有点像前世很多在压力中生活的人的心理疾病。沈暄说话有些艰难,“喻王妃这样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皇后既然早就想要为儿子谋权,为何不想着找一位同样有野心的儿媳?”
“皇嫂是皇后本家的侄女。皇后当然想要权势都掌握在自家手里。”
沈暄虽然并不太会算亲戚关系,但是着怎么听都离得太近了吧?
沈暄委婉道:“喻王的孩子们都没问题吗?”
“似乎是有过没养大的孩子,但如今养在皇嫂底下的几个孩子,都很康健。具体内情我不知道,不过……”
“不过什么?”
楼川睨着他,拖长的语调让沈暄有些紧张。“去母留子的事情,在皇室中也不少见。”
“……”
好吧……沈暄无言以对。他从前只是在电视上看过这种剧情,谁知有朝一日竟能发生在身边,还真是让人……唏嘘。
沈暄是个共情感很强的人,听到这些神情难免低落下来。楼川误会了他的意思,摸摸他的头,对他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沈姑娘。”
“什么?”
“沈家势大,楼缜再娶谁,那人都不敢胆大包天,把手伸到你姐姐身上。”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沈暄说。但是转念又想起来,楼缜先前就说过了,他如果真的想要把控沈家,只需要让沈昭怀孕便是。沈昭聪慧机敏,防备心强,论心计,其他女子未必比得过她,他是害怕,楼缜会对沈昭不利。
但这些话又不能明说,谁会拿着房中事到处宣扬?沈暄近期风里来雨里去的,也没抽出空去见沈昭一面,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他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楼川看着他,问:“说些高兴的事,近期有没有什么好的消息?”
一说这个沈暄来了劲。“还真有。前些天兄长从西北寄了信来,说他和如玉姐已经在西北完婚了。再过几日就回来。爹娘说,等京城的事态安定下来,还要在京中再给他们举办一次婚礼呢!”
“那可太好了。”楼川总算松了口气。
两人凑在一起亲亲热热说了半宿的话。简单交换了一些信息,第二日便又各自奔赴了自己的战场。
有了限制条件之后,楼川以迅雷之势拿住三位新官,都是今年科举之后被抬举上来的人。他带着三人去看了那三名女子的尸首,还没问什么,被吓尿了的三个人就纷纷将事情和盘托出,说这三名女子都是丹王从逍遥楼买来送给他们的。
但丹王咬死不认,逍遥楼的账本上根本没有这笔账,楼主也不认这三名女子。几人在朝堂之上唇枪舌剑,最后三个新官被以故意杀人,诬陷皇室为由关入大牢。丹王受了几张与官员过从甚密的弹劾,逍遥楼也被要求停业整顿。
虽然这些都是暂时的,根本不能动摇根基。但是时间也已经足够了。
为避免事后扯皮,很多官员在纳妾之前都会去官府做好文书留存。沈暄先是派人去官府找了那三位姑娘被买卖时的契约,又筛选出和那三位女子同期失踪的几个人的名单,在整顿逍遥楼的时候,亲自跟着去了一趟。歌女舞姬们在嬷嬷的带领下站成一排,沈暄装作不经意,将那张写有名字的纸从地上掉了下去。
那日跟在楼缜身边的窈窕女子将纸张捡起来还给沈暄。沈暄“懊恼”自己着丢三落四的毛病,叹着气跟身边人议论起人口失踪案令他焦头烂额。他扫过她们的眼睛,加重语气说名单上这些名字的人的家人都已经哭红了眼,都在等着她们回家。当场就有几个人露出异样。
沈暄没有冒进,点到即止。
七日后逍遥楼重新开业,沈暄又在门口“溜达”时,被一个小孩撞了一下,那孩子往他手里塞了个小小的纸团。沈暄将其带到无人处去看,上面用清秀婉约的小楷只写了短短一行字。
“明日亥时初如意馆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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