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川就那么睁着两只灯笼大的眼睛,盯着萧璟削薄的背、清瘦的肩,还有那细窄的腰,半晌没挪视线。
明月西沉,旭日东升,萧璟一动不动。
害羞了,在装睡呢。
沈柏川这样想着。
于是乎,一宿过去,没等到萧璟回复的他在早朝上光荣地打瞌睡了。
下面的人絮絮叨叨地做着报告,他和和美美地做了一个梦。
睡梦中似乎有个清秀的少年,意气风发地站在干枯大地上,带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马挖凿溪井、架设水车,虽然满身污垢,但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仿佛比这世间任何一件宝石还要明亮。
“太子殿下,”沈柏川听见自己的声音,拱手朝人单膝下跪,“小人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少年正欲倾身去扶,但突然面露难色,他拍了拍衣襟,将手擦干净,才抓住他的臂膀,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大叔,我不要你的命,我只希望你和这里的百姓,都能平安无虞。”
梦里的沈柏川似乎有些着急,“那便让小人守在殿下身侧,这附近一带山贼频现,小人怕……”
“山贼也是我昱国子民,若昱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有谁乐意做山贼?”少年和他对视的目光毫不闪躲,语气异常坚定。
那双泛着淡蓝色光辉的眸子深深地映在沈柏川的内心,他说话时的表情、站定的姿态,就像悲悯世人的神佛,出世只为救苍生于水火。
沈柏川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陛下!您当如何?!”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扰了他的清梦,那个如诗似画的少年瞬间破碎,随即响起不同人的激昂声。
沈柏川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陛下!还请速做决断!战事不等人啊!”
只见下面一堆文武百官齐刷刷地用心急如焚的大眼睛瞪着他,沈柏川实在不好意思说刚才没听到,只能硬着头皮道:“就按众爱卿的意思,朕没意见。”
一部架空历史小说的战事能有什么要紧,交给NPC去做就好了。
然而话音刚落,文武百官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几乎是同步露出欣慰的神色,集体跪了下来。
“谢陛下为我大宁做出贡献!”
一个文官走出来行礼,“陛下御驾亲征,定能助虎|骑军大胜突厥!扬我国威!”
底下众声附和:“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柏川:“……”
感觉摊上大事了。
眼看座下群情激昂,恨不得当场架起他出去亲征,沈柏川余光瞥见角落里默不作声的程义舟,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下朝后,他把程义舟叫到御书房,想问问前因后果,但看到这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思索片刻,话锋一转,“程爱卿以为,此次战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群臣力荐皇帝亲征这种事,怎么看怎么诡异。
程义舟果然一脸被说中的表情,“什么事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臣昨日拦截了一封密函,滋事体大,还请陛下亲自定夺。”说着他从袖口掏出折成小块的纸条,呈给一旁的太监。
沈柏川接手打开一看,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事情败露,本宫禁足,陈婉已死。]
程义舟解释道:“臣昨日在狩猎场练习射箭,不小心射中一只猎鹰,走近发现这猎鹰是虎|骑军的传哨兵,腿上还绑了东西,拆开一看,才知是皇后娘娘给弟弟姜旭的信。”
沈柏川捏着信喃喃道:“姜旭在北方执掌重兵,若此时军心不稳……”
程义舟:“恐怕北方一带都会失守。”
沈柏川现在终于明白那群大臣为什么让他御驾亲征了,沈书珩已死,朝堂无人可用,以防姜家在这个节骨眼生变,只能由他这个“开国皇帝”亲自去征战。
程义舟悄悄抬眼观察他的脸色,跪地行礼道:“陛下,朝堂百官多有牵扯,姜家势力更是遍布各方,臣以为,此次御驾亲征陛下须带几位信得过的人。”
“哦?”沈柏川挑了挑眉,“程爱卿以为朕可以带哪些人?”
现下正值用人之际,程义舟这是在表忠心呢。
接着程义舟肃然道:“臣在做司隶校尉之前曾跟家师在南海一带作战,对行军打仗有一定经验,陈院长之子陈念曾在军队行医,也颇有经验,此外,北行路途凶险,陛下还须带几名身手了得的武将。”
沈柏川:“你可有人选。”
“回陛下。”程义舟抬起头,举高了抱拳的手,“禁军统领赵大人之子赵黎从小习武,力大无穷,十岁便可飞檐走壁,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况且……”他思索须臾,似乎在掂量下一句话的分量,顿了顿才道:“赵氏与姜氏甚有渊源,若赵黎跟随陛下一路北上,身在京城的赵统领便不会轻举妄动。”
沈柏川在心底感叹,好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历史书诚不欺我。
后续程义舟又说了几个人名,全是执掌兵权的重臣之子。
沈柏川这才回过味来,原来这“开国皇帝”只是个头衔,背地里是姜家和几大家族联手推翻昱国,他们相互牵制、相互扶持,推沈柏川这个孤皇上位,实则把兵权分给了各个家族。
不难怪原身脾气乖张暴戾,当了皇帝还被姜家拿捏,可不就只能通过发疯来掩饰自己的野心。
看来这部小说不仅仅是照顾男人生崽那么简单,他得小心行事了。
·
出发当天,沈柏川安排了一个车队,考虑到萧璟腹中胎儿需要他的陪伴,他把萧璟也一并带上了,和自己同吃同住。
其余的马车依次坐着程义舟、陈念、赵黎等官二代。
最终车队在众大臣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沈柏川莫名有种家长带孩子去郊游的错觉……
·
一路上,萧璟享受和沈柏川同等待遇,安排在规格最高的马车里,宽敞舒适不说,连桌椅床榻都是宫里的缩小版,但奇怪的是萧璟从出发开始就精神紧绷,一直望着车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沈柏川随他看去,外面是一片京城闹市,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大户人家的女儿嬉笑打闹,时不时投来崇敬的目光。
萧璟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古怪,好似是惊喜,又好似是惊吓。
是了,原身将他囚禁于宫中数年,想必是憋坏了。
沈柏川的心脏像是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不疼,但是有点酸。他伸出手,在萧璟的肩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以后你想出门,告诉朕,朕带你出来。”
萧璟的身体很明显僵了半分,但他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外面,似乎想将这一小片光景刻进脑海。
很快车队离开京城,来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外。
天色渐晚,流水声和鸟叫声不绝于耳,沈柏川有些饿了,他翻看地图,见驿站在前方不远处,倾身去掀帘子,想叫车夫在前面停下。
萧璟却突然放下车窗帘子,警觉地将他拉过来,用气音道:“别打开帘子。”
“你怎么了?”沈柏川以为他是身体出问题了,摸了摸他的额头,“要不我叫陈念过来?”
“不。”萧璟隽秀的眉头微蹙,潺潺流水声在此时变得异常静谧,昏暗的光线也充满了诡谲的怪诞感,他在这种要命的氛围下缓缓道,“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啊?”沈柏川懵了,他记得这本小说是强制囚禁霸道爱,不是半夜敲门你别开吧?
但萧璟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袖,不像是在撒谎,“陛下可还记得,出门时守卫车队的禁军骑兵共二十三位,车舆十辆,载人十名,车夫十人。”
沈柏川点头道:“朕安排两人一辆轿子,后面载的都是这一路的粮草,怎么了?”
萧璟转身撩开帘子,小心打开一条缝,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计算着什么,随即回身对上他的目光,“骑兵数量没问题,车舆内也都是两两一坐。”
沈柏川松了一口气,“是你多心了,来喝点安神茶。”说着他拿起了桌案上的茶盏。
“不对……我方才分明听到了脚步声……”萧璟并没有安心,反倒越来越迫切,他掀开另一边的窗帘,往后去看马车前坐着的车夫。
每一辆马车都有一名车夫拉着缰绳,人数不多不少刚刚好。
萧璟过目不忘,车夫的脸和记忆中的都能对上。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萧璟坐回原位,接过沈柏川倒好的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肯定是你多心了,过会让陈念帮你瞧瞧。”沈柏川上前撩开帘子,“去前方驿站。”
车队在沿河边走了一个时辰,昏沉的光笼罩了视线,他只能朦胧看到有个人在马夫座上,迟迟没有回应,于是伸手去碰。
结果他还没碰到那人的肩,那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双眼瞪大,嘴唇乌黑,七窍流血。
一看就死了很久了。
沈柏川的瞳孔骤然一缩,“车夫死了!那这辆马车是谁在……”
话音未落,一把白晃晃的剑往他脸上刺了过来。
完了,game over了。
沈柏川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然而就在那锋刃抵达眼睛的一瞬间,一股劲力狠狠地将他拉后退,然后“铿锵”一声响,只见萧璟用手里的茶盏接住那剑锋,眉峰斜入鬓发,眼窝深邃而鼻梁高挺,从沈柏川的角度,萧璟一直以来平淡的表情难得流露出如临大敌般的厉色。
帘子被切开,一个身穿车夫衣服的蒙面客携剑刺来,萧璟扔了茶盏顺手拿起一旁的折扇,挡下了他一剑。
沈柏川赶紧叫增援,“有刺客!护驾!护驾!”
骑兵齐齐发出“吁”的号角声,萧萧马鸣顿时响彻河谷,受惊的马蹄声和兵刃相见的金属碰撞声混在一起。
沈柏川陡然明白过来,他们遭敌袭了!
会是谁,知道御驾亲征的那群大臣,到底是谁在通风报信!
“陛下当心!”
蒙面客挥剑崭下,沈柏川呆愣地望着他的动作,一时竟忘了跑,说时迟那时快,萧璟扑到他身上,捏紧他的双肩,将人往窗户上猛地砸了过去。
“哐啷”一声,木质窗户破裂,萧璟和沈柏川双双滚下了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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