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来日相逢(3)

鼻腔充斥着苦涩的气息,左轻颜几欲作呕:“你在里面加了什么鬼东西?”

“怎么说话的,明明都是好货。”岳源君没好气,“你喝不喝?不喝就让你师侄动粗了。”

余桐跃跃欲试,左轻颜忍辱负重,一口气干了一碗,苦味、腥味、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实为索命利器。

但他敢怒不敢言。

他刚才已经看见了,屋内桌子上有许多弯折的银针,沾染了赤火的气息,应是在救他命时被灼烧的惨状。而那碗要命的诡异液体也确实缓解了他丹田的剧痛。

岳源君又一次把他从生死线拽了回来。

岳源君接过空碗,一抬下巴,让余桐把里头发生的事复述一遍,余桐在岳源君面前乖巧得很,巴不得把放大镜照出来的鸡毛蒜皮都罗里吧嗦讲一通。

未免手痒把余桐挂大门上去,左轻颜做足心理工作,只当这碎嘴的小辈天生舌头长。

岳源君倒不说余桐聒噪,颇有耐性地听完后,把空碗重重拍在桌上:“可以啊,又是应付化神期。兔崽子怕不是属狐狸的,断了根尾巴还能再断一根,死不了就是了,你说是吧?”

左轻颜理亏,没有吱声。

虽然潜藏在笑笑体内的虚影不是他对付的,但薛白梦境中的绝杀剑阵,他实打实对上了。

与化神期威力一般无二的剑阵,磅礴气势沉沉压来,轻而易举就让他回想起百年前的红骨之祸。

那时候,还没有对雪门。

陆行舟领着他的三个徒弟,在无名山头过着散修生活。

穷山僻壤,其实连红骨都懒得搭理。可因为斩剑门的因缘,陆行舟与已结金丹的左轻颜还是走到了前线。

接连作战中,陆行舟展现出了化神期修士本不该有的倦色。又恰巧途径师徒四人的住处,左轻颜提议,回去稍事休息。

他想着总归不差这一时半会,未曾想,坏就坏在这一时半会。

后来,左轻颜问宋轻香,要是那时候没把师父带回来是不是更好。

宋轻香举着酒杯,酒杯中盛着明月,冷白色的光泽与他银质手臂折射的冷光一模一样。

他说,不带回来,就没有最后一面了。

左轻颜没看那银质右手,也没看明月。

他记忆里始终有这样的一天,留花剑上有淌不完的血,宋轻香被斩断的右臂尚有余温。

左轻颜盯着断臂,恍惚了一下。

宋轻香和他打架打了十几二十年,赢了就绷着脸,嘴角要翘不翘的弧度,挂满得意的情绪。

一个生动的、好强的师弟,从此就没有了右臂。

宋轻香该怎么办?

左轻颜还想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把他从雪地里捡起来的白衣道人,不懂阵法还要陪他硬学的陆行舟,劝他要和师弟好好相处的师父……

他都来不及再叫一声师父。或者说,他叫了,陆行舟也不会回应。

身后传来怯生生的脚步。

陆轻名也来了,不声不响地望着疯了的陆轻名、昏迷的宋轻香和怔愣的左轻颜。

嗓子眼里呜咽一声,小小年纪已懂得了不能哭出声的道理。

可这一声轻轻的呜咽足够了。

左轻颜从混乱中抓住一丝清明,防守大阵拔地而起。

可那是化神大能的剑啊。

那把剑硬生生剜去防守大阵中的灵力,流失的灵力化作星星点点,竟衬得防守大阵如转瞬即逝的华光焰火。

但陆行舟说过,身为师父,要保护好徒弟。

那么,身为师兄,保护师弟天经地义。

如果放任防守大阵碎成花火,不说左轻颜,宋轻香和陆轻名绝无活下去的可能。

他要撑住,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撑住。

为了他们三个的性命也好,为了陆行舟也罢,左轻颜用前程作陪,一遍遍补全阵法,金丹出现裂痕的那一刻,他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鲜血从嘴角淌下,滴在衣襟上,滴入尘土里,天边有影影绰绰的人影,左轻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呕出更多的血。

余光里,倒在血泊里的宋轻香左手中突然有了一张黄符,他不知何时醒转,痛得没有力气,轻飘飘一张纸都拿得不稳。

黄符飘落在血水中,模糊了原本的朱砂纹路。

不过,这都没关系了。

黄符在血中燃烧,符纸燃尽,化作血色的齑粉。

求救的讯息就此传送了出去。

天边不甚分明的人影是来救他们的。

左轻颜松了口气,宋轻香和陆轻名应是有救了,可以的话,先生他们定然也会救回师父。

只是,他不确定支撑防守大阵的自己能站到何时。

他充血的视线里,阵法另一端的陆行舟越来越模糊,明明轮廓虚化成了毛边,他仍不死心地想多看两眼。

隔着星星点点的阵纹,隔着嚣张卷滚的魔气,左轻颜分不清眼中的热胀是因为血液还是泪水,却看清了陆行舟的眼仁有了一霎时的黑白分明。

蓦地,左轻颜有了不好的预感。

天边的人晚了一步,留花剑划过了陆行舟的脖颈。

防守大阵彻底粉碎,灵光点点落下,如泼天大雨,混着陆行舟颈间的血液,朦胧了一片。

陆行舟没留下一句话,留花剑坠下来,发出沉重的闷响。

黑色的阵纹短暂地浮现出片刻。

他朝徒弟们伸了伸手,抓了一把虚无,只身入轮回。

左轻颜瘫坐在血地,喉咙口除了铁锈的腥味,又涌出了强烈到难以形容的情绪,盖过丹田处的疼痛,淹没了他所有的神经。

他活了下来,仰头看了看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蓝天白云。

拒绝了斩剑门和道清门的邀请后,某一年冬天,大雪纷飞,三个徒弟在师徒四人居住过的矮屋门口,立下石碑,题字“对雪”。

陆行舟的遗物与陆行舟一并埋葬,左轻颜和宋轻香默契地没再说起师父二字。

而年幼的陆轻名也再找不到陆行舟,一次噩梦惊醒,哒哒哒的脚步声从屋里响到屋外。

左轻颜赤脚出屋,冷硬的地面刺激得他脚趾微蜷。他从茫然中抽身,看到了坐在门槛上小声抽泣的陆轻名,和守在小孩身后、右边衣袖空空荡荡的宋轻香。

左轻颜抱起陆轻名。

他以前没抱过孩子,技巧生疏,陆轻名估计也不舒服,胡乱动了两下,全身僵直。

左轻颜摸摸他的头:“回去睡吧,睡不着的话可以来找我。”

这句话陆行舟对他说过,想来也对他的师弟们说过。刚说完,陆轻名塌下瘦弱的肩膀,搂着他的脖子号啕大哭,不远处的宋轻香也红了双眼。

谁都没提起陆行舟,谁都想起了陆行舟。

往后百年,左轻颜维持着当初金丹期修为。

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他接受四方好意,种种名贵玩意儿跟不要钱似的服下。好几双眼睛等待奇迹发生,而他破裂的金丹光芒暗淡,沉睡在丹田中,无一反应。

久而久之,左轻颜放弃了修复金丹,只道活个一二百年也尽够了。毕竟修仙路险,十几二十岁陨落的也不计其数,若有幸活上三位数的年纪着实不亏。

陆轻名掰着手指算两百年有多长。

宋轻香不吭声,银质义肢握着继承下来的留花剑,不熟练地挽了个剑花,被来看诊的岳源君一通嘲讽。

众人缓慢地接受了左轻颜修为再难进益半分的事实。又在后来的某一日,接受了左轻颜为独自出门可以自保,把红莲赤火阵刻入体内的做法。

时间奔流而去。左轻颜本来以为陆行舟的不告而别会是另一轮无尽的折磨,到头来和上辈子凌飞月离去一样,最初的煎熬随时光流逝后,每每想起,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心底一动。

甚至,很少再想起了。

左轻颜揉了揉太阳穴,兀自沉入回忆,又兀自抽身,道:“张家那群人怎么样了?玲珑盒应该已经被余桐扔出来了。”

他把话题转移开来,岳源君也不再逮着他训话,他拉了张椅子坐下:“魂魄都归位了,过些时候会自己醒过来。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左轻颜不明所以地看向岳源君。

岳源君道:“事情我都听余桐说了,宋轻香应该不希望你插手道清门。不过,我不认为你会听他的话。”

岳源君说的没错,左轻颜不可能完全放下褚山遥,但是——

“这次张家的事与魔修有关,我想等张家主醒后,和他聊聊。”

“也好,”岳源君颔首,“明早他们估计就能醒来,到时候让元一带你去。你也正好趁着晚上休息会儿。”

左轻颜这才发现烛火摇晃,正值深夜。

他和薛白几人被各自安排房间,但或许是睡了太久,左轻颜并无睡意,他披上云狐大氅又出了房门。

在21世纪时,左轻颜总能熬更狠的夜、睡更少的觉。一朝穿书再度修仙,即便重头来过,他还是习惯了大半夜不睡觉,并在这个不通网络的古早时代里,习惯了坐门槛上干瞪眼。

陆行舟就如对他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总能在夜间如期而至,不顾自己的雪色长袍,席地而坐,不问左轻颜为何不睡,只道自己“忽有兴致却找不着人秉烛夜谈,小徒儿果真与我心有灵犀”。

而今,不会再有人执一点灯火,在寒星霜月下迤迤走来,左轻颜却像是回到了过去,抬眼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庭院门口。

他做好了失望的准备。

然而,视线中有人衣袍翩跹,拂过初初绽放的迎春花,踏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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