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新郎出嫁(4)

左轻颜赶回姜抿玉的房间。

白脸人倒在地上,四仰八叉,一动不动,的确像是昏了过去。

可他两眼大睁,嘴角带笑,和接亲时一个表情,未免骇人了些。

薛白蹲在白脸人边上,听到开门时,脚尖朝门口的方向转去,见是左轻颜回来,又转了回来。

左轻颜也蹲了过去:“有发现了?”

薛白给左轻颜腾出点位置:“纸糊的,撕不开。”

折扇哗一声打开,荣初华站着的影子投在左轻颜身上,被左轻颜推到一边去:“小兄弟可看仔细了?我亲耳听到这玩意儿开口说话,没有魂魄的东西没那本事。”

薛白起身掸掉衣服上沾的灰尘,眼皮一撩,把荣初华从头看到尾:“道友带回来的?”

左轻颜摸索纸人,敷衍道:“算是吧。”

薛白便自然而然地与荣初华交流起来,推拉几轮后,还把姜抿玉拉下水。

姜抿玉却说:“不用帮帮左仙师?”

他衣服上绑着死结,坐在床沿上,心有余而力不足。

荣初华顾左右言他:“姜公子头天来呐?再忍忍,第二天就会有人来给你解开。”

姜抿玉被带偏了方向:“是红姑娘吗?”

荣初华道:“她心情好就她自己来,心情不好就随便指个随从。”

话音未落,一位高挑的女人踏进门槛。

“这不是喜姑姑吗?”荣初华迎了上去,“这都早上了呀,您被叫来给新娘子松绑?”

“你又乱跑。”女人开口,嗓音和左轻颜在轿子里听到的低沉女声相似。

荣初华笑嘻嘻:“劳烦姑姑送我回去。”

喜姑姑按着姜抿玉的双手放出半碗血,解开死结,端上碗,带着荣初华准备出去,仿佛没看到地上的纸人。

左轻颜拍拍纸人的头顶:“你不把这玩意儿捎上?”

喜姑姑道:“没用的东西,不要也罢。”

左轻颜道:“留着碍眼,影响我家公子吃饭。”

荣初华噗嗤笑了出来,又被左轻颜白了一眼。

喜姑姑抵着下巴考虑须臾,喊了个名字:“李谈。”

纸人疾速扭曲皱折又复原。

喜姑姑道:“走了。”

纸人直挺挺立了起来,落在喜姑姑后头,走进漆黑一片的折叠空间。

左轻颜望着再度合上的木门若有所思。

“发呆呢?”薛白也看起了木门。

左轻颜视线分给薛白:“这家人挺讲究,纸人还起个人名。”

“不止吧。”薛白靠过来,“你拍人脑袋做什么?”

“听听是不是实心的。”左轻颜道。

薛白眨巴着眼,似乎在等下文。左轻颜被瞧久了,烦道:“里头有魂魄,是个实心的,行了吗?你在纸人边转悠这么久,少装傻充愣。”

薛白一口咬定:“我没发现呀。”

左轻颜:“……谁管你。”

两人一句接一句,趁左轻颜被呛没了声,被晾在一边的姜抿玉讪讪道:“两位仙长,粥快凉了,坐下用些吧。”

左轻颜抹不开面子,摸向袖袋看看有没有剩下的辟谷丹。

难吃是难吃了点,但总比在普通人面前胡吃海喝的有形象。

反观薛白直接拨了两小碗红枣粥,一回头:“道友不吃吗?”

左轻颜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辟谷吗?”

薛白:“啊?有这回事?”

左轻颜麻木:“大概有。”

薛白思忖须臾:“我还想着出去后烤只兔子,道友不吃?”

左轻颜放弃抵抗。

谁爱辟谷谁辟谷,全怪世俗对修真的刻板印象,委屈他在外为了保持仙风道骨,连日断食。

他坐在八仙桌旁,夹了块萝卜,愤世嫉俗。

姜抿玉小心翼翼:“抱歉,忘了仙长不食五谷。”

“没那么多规矩。”薛白咽下红枣,“有些人就是爱喝风,我可不是清心寡欲的料,吃下去再炼出来呗,天天被饭菜吓唬,哪对得起这辈子做人?”

左轻颜不吭声。

斩剑门和道清门里多的是喝风的代表,对雪门与两门沾亲带故,左轻颜支持薛白的观点,但不予评价。

姜抿玉“哦”了一下,碗里的粥被他搅和一圈又一圈。

左轻颜顿时喝不下了:“还有问题?”

姜抿玉拧着眉:“我听过李谈这个名字。”

左轻颜与薛白放下碗筷。

姜抿玉也搁下筷子,补充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一个人。听喜姑姑叫人,觉着耳熟,琢磨了些时候,才想起来以前听街坊邻居提起过……”

李谈也是留方镇的人。

祖上三代贫农,穷到家徒四壁。人却是长相俊俏、头脑灵活。农活闲时,在私塾旁偷听几堂课,竟比坐里头的人懂得更多。

坐在轿中的白家小姐路过辩论的几个年轻人,一眼看到李谈影影绰绰的身形,停下多听了几句侃侃而谈。李谈就此有机会入学堂、拜先生,考取秀才后,入赘白家。

人人都道李谈有“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命。

三年过后,李谈中举,红榜没挂几日,上门恭喜的人还没走光,白小姐死于难产,一尸两命。满堂红绸换了白烛。

再过两年,李谈思念亡妻,气绝于书房。那间书房,挂有李谈画下的亡妻画像。

“事情过去十多年了,留方镇偏僻,出个举人老爷不容易,所以,到现在还有街坊议论。”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人。”薛白评论道,“好端端的,魂魄被撕得四分五裂,招惹哪个怪物了?”

左轻颜嗤笑:“不是说没发现吗?四分五裂都看出来了。”

薛白完全不脸红:“我胡诌的。”

主角满嘴跑火车,八成不是什么正经原著,他是穿了哪个搞事同人写手杜撰出来的奇葩世界。

左轻颜撑着下巴,义愤填膺不过一息,回到正事:“先不管魂魄裂成几瓣,姜公子说的李谈,我猜和那碎魂有几分关系。”

传闻里,李谈画过白小姐的画像,挂在了书房。

这里的书房也有李谈所作的画,画面上只有一位红姑娘。

左轻颜把看到的几间屋子大致和两人说了一遍,问:“传闻里可有提到白小姐的长相?”

深闺小姐规矩繁多,极少抛头露面,左轻颜问是问了,但不抱有期望。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姜抿玉道:“我见过她。小时候不懂事,碰巧撞见过她摘下帷貌的样子。说来可惜,白小姐本可以是天人之貌,右脸却生了三道又长又大的红疤,我那时有被吓哭。”

他说到最后嗓音低落下来,左轻颜不在意姜抿玉突如其来的歉疚,敲了敲桌子:“三道疤?”

姜抿玉点头。

“长得好看?”

姜抿玉又点头。

“行,我知道了,出去一趟。”

左轻颜回到铺满灰尘的书房取下挂画,顺路把最后两个黄符送出去,折回屋里,指着画上的人问:“眼熟吗?”

姜抿玉迟疑:“疤小了。”

左轻颜单刀直入:“白小姐是吧?”

姜抿玉犹豫:“应该是。”

左轻颜道:“荣初华叫她红姑娘。”

姜抿玉愣在原地。

白小姐成了红姑娘,把夫君的破烂魂魄塞进纸人壳子,转头另娶新欢无数不说,还爱支使碎片夫君作自己的接亲仪仗队。

真是“夫妻情深”。

姜抿玉动了动指尖,剐蹭过画上红姑娘的衣袂:“白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年轻小公子垂头丧气。一晚上没剪烛火,火花蹿得太高,闪烁不定,映得姜抿玉没换下来的红色喜服黯淡许多。

左轻颜不由得多嘴问:“我去找红姑娘,你要去吗?”转念又想姜抿玉没有自保能力,“你要想回家也可以,被红姑娘接来的人我都找到了,本就打算破阵送他们回去。”

薛白帮腔:“姜老爷姜夫人可着急你了。”

姜抿玉眼睫颤了颤,抬头时神色坚定:“我知道我是个拖累,但两位仙长若不厌烦,我想和两位一同前去。”

也罢,多一个人不至于照料不及。

左轻颜不再劝说,向姜抿玉应了声“好”后,灵力快速流窜过经脉,搅动空气,凭空卷出一道疾风。

他抬起右手,灵光凝成长剑模样,被他插入地中。

一时,灵光延伸出道道光痕,直伸向屋外遥远的黑暗中。

左轻颜握紧剑柄,轻轻一转,光痕布下的奇巧图案瞬间弯折交错。

房屋扩大数倍,膨胀碎裂开来,只听最后一声爆裂炸响,烛火、木床、屋顶都不复存在。

浅淡的血腥气消弭,黑色的烟雾随之散去。

冬日难得的好天气下,十多个年轻男女茫茫然聚集在这片荒山。

“童养媳”朝一个小丫鬟奔去,又哭又笑:“是活的!还活着!”

一句话,炸醒在场所有年轻人,喧闹刚起,灵光剑剑尖晕开涟漪,如水流般淌向四面八方,汇聚成与姜抿玉房中一般无二的法阵。

左轻颜碾了碾阵心:“回!”

白光闪过,只留下左轻颜、薛白与姜抿玉。

手中的剑点了点地,左轻颜朝无人处道:“出来吧。”

身着蜜合裙装的女人鬼魅般走来,三道红疤几乎贯穿整张右脸,给这张慈眉善目的脸添了几分妖邪,正是红姑娘本人。

她身后几个纸人走得东倒西歪,僵笑着往四方逃去,却又被看不见的东西牵引回女人身边。

喜姑姑紧随其后,一根长鞭卷过所有纸人,纸人哆哆嗦嗦蜷成一团,旁边扎着双髻的小姑娘便笑开了花。

“你做得不错。”红姑娘任凭后头玩闹,对左轻颜道:“可你放了我的人,作为偿还,你是选择留下,还是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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