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目光迅速集中在门口，左轻颜收回跨过门槛的脚。
“没活了？”他问。
宋轻香道：“斩剑门弟子都在从各地赶回来，其他门派的人听说岳源君在这，也过来搭把手。”
薛白补充：“连元一都来了。”
左轻颜以为自己听错了：“元一？他想开了？”
薛白道：“岳源君忙不过来就生气了，说元一这个熟练工再不来，他就不养元一了。”
左轻颜失笑：“你从哪听来的？”
薛白老实交代：“荣初华。”
“他一个魔修死鬼也来斩剑门？”
“有元一，他没在怕的。”
两人一搭一档说相声似的，被冷落的宋轻香哼了一声，引来左轻颜注意。
烛火下，宋轻香脸色更差。
想想也是，这回帮忙做灵桩的，没谁能结束后马上赶回来的，四面八方来的传讯符都在说他们需要修养，偏宋轻香不信邪，硬撑着一口气也得先来确认左轻颜死活。
今天又忙前忙后照顾伤员，这家伙没两眼一翻昏过去已是毅力可嘉。
左轻颜有心劝人回屋休息，又怕被宋轻香误以为小瞧了他，尤其是薛白还在现场。
这两人在道清门表现出来的气场不合，不得不让左轻颜考虑一碗水端平：“既然元一肯来，就没你俩什么事了。你们两个忙了一天，找个地方休息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薛白撇嘴：“他走我就走。”
宋轻香睨他：“呵。”
左轻颜：“……你俩犯病呢？”
薛白委屈：“我一天没见着你了，你不想我还骂我？”
左轻颜语塞，他的好师弟当即讥讽：“多大的人了，娇里娇气的，傻子吗你？”
薛白龇出牙，又赶紧收敛：“道友就喜欢傻子不行？有些人脾气硬得跟臭石头一样，天生不讨人关心，还嫉妒别人。”
这话倒是提醒了左轻颜：“阿名有消息了没？”他早想问了，却被岳源君差使得团团转，头昏脑胀把事儿全忘了。
“你还记得问他？”宋轻香嗤笑出声。左轻颜自认理亏，但也晓得他这嘴硬心软的师弟最见不得师门出事，但凡陆轻名那里传来半点坏消息，他绝不可能现在还安安分分坐着。
果然，宋轻香道：“人没事，就是灵力透支，同路人送他回门派修养了，睡个几天就好。”
左轻颜颔首表示了解，眼见坐在两端的人视线里又要迸出火，拉了张小板凳紧急找话题：“元一呢？他应该没受多大影响。你怎么想起让他代替秋绫素的位置？”
宋轻香道：“他想帮你，我就问他能不能再帮个忙。”
左轻颜继续问：“你那时候就知道秋绫素被公孙续操控了？”
“那倒没有。”宋轻香银制右手抵着下巴，“我偷偷找过秋前辈，和她打了个赌。如果公孙续让你的阵法发动，秋前辈只要感觉到阵法不对就可以切断灵桩，直接打散阵法；但如果有问题的是公孙续，以他对秋前辈的依赖程度，大概率不会放弃把秋前辈作为棋子，肯定会想方设法把秋前辈召回去。”
薛白嘲笑：“那不是无论如何都发动不了道友的阵法了？”
宋轻香嘲回去：“你以为元一是摆设？”他恢复平静，“我告诉过秋前辈，一旦公孙续要从她这里作梗，有人会顶替她成为灵桩。这个人要让秋前辈认为有战胜的可能性，不然假设你有问题，秋前辈会认为这个人是你的后手，赌约不成立，但实际上又不能弱于秋前辈，否则秋前辈有诈，又耽误你的计划，所以，实力定位不明的元一是最合适的人选。”
左轻颜听明白了：“也就是秋前辈跟你关系好，才被你忽悠了去。不过，的确有了她，你才好去劝说其他人。毕竟，公孙续手下都叛变了，才会有更多人去怀疑。”
他当然不会告诉师弟，修真界因秋绫素叛变对公孙续起疑，绿云城立即启动了九冥回转阵，左轻颜强行展开朱轮焕相对抗，差一点先把自己送去轮回。
宋轻香已经做得够好。
宋轻香沉吟许久：“秋前辈相信公孙续。但我跟她说，已经有人受我蛊惑去做灵桩，她要么找人把灵桩杀了，要么和我打赌，自己成为阵的一部分，随时都可以替公孙续终止阵法。”
可她满腔信任，最后却被公孙续作为傀儡召至身边，神经被操控的一刹那，也许如坠冰窟。
气氛冷滞下来。
门外气急败坏的脚步声传来，转眼就进了药房。
“兔崽子翅膀硬了，连我也敢质疑！”
岳源君骂骂咧咧的声音掠过左轻颜，白牡丹花似的人毫无气度地无视屋里的三个人，把放药的抽屉拉得咔哒咔哒响，“下次不苦死这臭小子，我就不姓岳！”
元一在后头快跑两步，又小心翼翼不去踩岳源君的鞋后跟，路过左轻颜时小声打了个招呼。
荣初华飘在边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你真在啊。”左轻颜道，“好歹顾忌下这里一门武修，来把剑就能把你捅个魂飞魄散。”
荣初华不以为意：“那群武修小子快被岳源君整死了，哪还顾得上我。”
“说来听听。”
荣初华哥俩好地要去和左轻颜勾肩搭背，透明的手还没碰到左轻颜，被薛白拍开。
“别动手动脚。”薛白道。
荣初华也不生气，抖着他那把突然幻化出来的折扇，悄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世上只有岳源君的银针一根比一根吓人，也只有岳源君的汤药一碗比一碗要命，喝不下去是真喝不下去。”
左轻颜感同身受，但根本不敢笑。
岳源君眼皮半撩，透出的目光由下而上盯着他俩，阴不阴阳不阳的：“下回出事还想活不？”
左轻颜撇清关系：“我什么都没说。”
死人荣初华摇着小扇儿，才想表示自己活不了，岳源君道：“死了也不是不能再死一次。”
元一配合地点头，荣初华扇子快摇不动了。
岳源君很满意药房的死寂，神色和善了点，不至于让可能进来的弟子吱哇乱叫着逃出去。
他自顾自忙活了一会儿，抬头见这群人还在这间小屋里人挤人，便问：“没事干了？”
左轻颜看了圈周围的人：“你要人手够了，我就带宋轻香和姜抿玉回去了。”他衣袖被拽了一下，都不用看，熟练道，“薛白也跟我走。”
“俞向晚那里看过？”
“这个月好了，下个月再来。”
“行。”岳源君爽快道，“你那掌门师侄继续躺我这，醒了给你送回来。你们回去也好，余桐一个不着调的小子，怕是坐不住代掌门的位置。”
于是，天一亮，左轻颜放出红莲赤火，强行压着灵力没恢复的宋轻香上去；姜抿玉自然也被安排在赤火上。
至于薛白——
左轻颜：“没空位了。”
薛白眼神受伤：“你嫌弃我？”
“真的没空位，你别多想。”
薛白和宋轻香视线交锋，面目扭曲了一下后泫然欲泣：“你反正就是不喜欢我。”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左轻颜头痛，“我都要带你回家了，还不喜欢你？”
薛白鼓起一侧腮帮子：“你带宋轻香都不带我。”
“他灵力都被我榨干了，你呢？”
登上化神境、还有无极珠相伴的薛白没有借口，嘴硬道：“我把无极珠借你，这团火还能大点。”
左轻颜：“……”他一百年没在天上开过“车”，掌握不来车距和车速，下意识觉得从小车开始安全。
他拒绝承认自己技术不娴熟，面无表情道：“我看你跟宋轻香眉来眼去，不如你带宋轻香回去？我还有徒弟要载。”
宋轻香冷道：“你说谁跟谁？”
薛白怔了一下，笑出酒窝：“没有哦，我只跟道友，唔——”
剩余的话被左轻颜的手堵了回去。
薛白最终也没坐上赤火，阴阳千风刃的冷风刮得火焰摇曳不止。
好在对雪门不算远，匆匆忙忙落了地，熟悉过头的哀嚎声先一步迎了上来。
“师伯——”余桐哭天抢地，一见到师父宋轻香，哀嚎声掐灭在嗓子眼，发出奇奇怪怪的闷叫。他的脸定格在滑稽的哭相里，又很快扭曲出卑微的笑脸，“师父您回来了呀。”
宋轻香惨白的面孔上清楚骂着丢脸玩意儿，余桐缩了缩脖子。
左轻颜听岳源君说起过，余桐被秦昭派回来暂管门派，这会儿瞧见人，赶紧道：“叫你师伯没用，你师伯我代不了掌门的活，也不是照顾人的好手，甚至还得给你再加个任务。”
余桐满脸菜色：“您觉着我还忙得过来吗？我还指望您搭把手呢。就算咱们门派这群小孩没缺胳膊少腿到需要岳医师抢救，好歹也骨了个折刮了块肉，勉勉强强凑几个能跑能跳的，伺候别人伺候得脚不沾地，您还加任务？是要上天拆星星呢？还是要下海捞妖怪？”
“你还挺看得起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做不做得到。”左轻颜轻嗤，把姜抿玉推出来，“喏，你该认识的，弟子名录被秦昭放哪了？帮我把抿玉登记上去。”
“就这事？”余桐夸张地松了口气，“还以为您又要折腾什么玩意儿……”
他在左轻颜的要笑不笑里渐渐低了声，清了清嗓子换个话题：“那这位呢？薛公子头一回来咱们对雪门吧？过夜吗？安排个小院？我看薛公子和师伯您关系好，要不就隔壁……”
宋轻香神色冷冽，比之似雪刀更胜一筹，余桐被冻得一个激灵，讨好一笑：“师父您累了吧，徒儿扶您歇会去？”
宋轻香冷漠地发出一声“呵”：“不必，化神尊座驾临，自得好好安排一番。”
他一张脸仍是白惨惨的，眼底藏着萎靡，偏偏眼色锋芒毕露，不比厉鬼模样差多少，盯准薛白时，尤其煞气森森。
宋轻香一上火，薛白也忘了找他讨饶，当着宋轻香的面对左轻颜留了句“晚上来找你”，不顾宋轻香逐渐铁青的面容，龇牙咧嘴一笑，一脸挑衅地跟着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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