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里,潘邓没着急收税,只是带着人在村内走走看看。
小郓哥从地上捡了根直溜树枝,打野草玩,杜兴见潘邓像是有烦心事一样,不由得心内发笑,想他还是个小子呢,便出言劝解,“潘兄弟,此事怎至于发愁?”
潘邓转过头来看他。
“这竹口村不大,看着催缴税款形势艰难,可说到底这一个村子统共也就缴一百五十贯,这么点钱到哪里凑不到?”
这么点钱!小郓哥回头看向杜大哥,嘴都张大了,这可是一百五十贯!天老爷,他阳谷一哥乔郓哥卖雪梨卖这么多年,家里还没赚到两贯钱!就是他和潘哥卖奶茶,一碗才八个铜板,一百五十贯在这举全村之力才能凑齐,怎么能是一点钱!
潘邓笑笑,“杜大哥,你在李庄主手下做事,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是这一百五十贯,也能叫竹口村杀官上山呀。”
杜兴却会错了意,“潘兄弟,你我二人亲兄弟一般,哥哥也不瞒你,若是你拿不出这么多钱,去管李庄主借钱是,他必不叫你还!此地我看不安生,咱们能用钱摆平的事,何必涉险。”
小郓哥担心的事终于要发生了,“潘哥,我从前就听说,村里保正,要找那有钱的殷实人家来做,就是为的村里没钱的时候,让保正自己出钱呢,难不成咱没别的法了,真要自己掏钱?”
他潘哥卖奶茶多努力,他都看在眼里,一点一点攒出来的,县太爷一句话,竟然要搭进去一百贯!这做个小官,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潘邓没回话,只是走上了一个小土坡,从上往下看竹口村尽在眼底。
过了一会儿他才呼了一把小郓哥的脑袋瓜,“杜大哥,这回替他们交上了,秋季呢?明年呢?竹口村的百姓还是战战兢兢,没法安居乐业。”
杜兴不明所以。
潘邓说:“且先看吧,我来此一次,不能白来,定要让他们安安分分交上税,过上安生日子,明年,后年,以后都不至于为了交税困苦至此。”
小郓哥问他,“潘哥,你想咋办?”
潘邓想了想,“钱凑不齐,最简单的方法是每人再出一点,积少成多。”以前也是用的这法子,但是现下在竹口村肯定是行不通了。
“……如若不成,那就只有宰大户了。”
*
□□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竹口村的爆发,是因为他们被压迫太久了,反抗到了潘邓头上,潘邓也是倒霉,初来乍到的替人背了锅。
他替人背锅岂能善罢甘休,这两天在竹口村以及周边的农田里四处闲逛,回到保证家便翻看户籍税本,终于让他找出了些不寻常之处。
他走到田间地头,“这李家和赵家田挨着,且都是五亩,怎么看着李家比赵家少了两陇?”
“这……这……”朱保正支支吾吾,乡书手说到,“我记得他家是四亩三分,算做五亩了,潘押司容禀,和零就整是常事,你若把他还算回四亩三分,那就麻烦了,咱们交税只能是一年多过一年,不能是今年比去年少的,他家算少了就要从别家补,户籍簿也要改了,那府衙层层上报修改,不如就这样维持原状,他家也这样交了好几年了。”
潘邓点点头,几人又在田间上走。
“近几日在乡间闲逛,你这竹口村户籍册上少了三十多户,可我见村中房屋,只空了八户,另二十多户人原来在哪住?”
朱保正听了拿手绢擦额头上的汗,“这……押司容禀,他们有的是两户合住一屋……有的是大户人家养的家人,都合住,有的……有的许不在村里,人去了县城……”
潘邓凝眉,“我问的是去梁山落草的那三十户!你答的是什么?怎么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小厮,难不成大户人家的小厮跑去梁山落草了?”
朱保正再也编不下去,跪地求饶,“押司饶恕,此事……此时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本村本就有些诡户,这次事发突然,料到会有大人来查,便把之前做的诡户一并勾消了,实际上那些户原先都是空的……”
潘邓面若冰霜,看着户籍上一溜两人一户的假户口,“户是空的,地不是空的吧!这些户口名下都有土地,占的都是五等薄田,交的是最少的税,他们的田在哪,带我去看!”
朱保正磨磨蹭蹭地带着人去看了,到了之后,之间田埂上忙忙碌碌,一片田园牧歌的美好景象。
“那田间是谁家的人?”
朱保正也只好如实说了,“是赵员外家人。”
赵员外家,就是村里那个院子比保正家还大的大户了,潘邓勾起嘴角,“那一片呢?”
“那一片是王员外家,他家主人已不再村中,只是产业在村中留存,交给家人打理,他家做主的是王管事。”
潘邓便明了了,“先去赵员外家。”
官差亲自来,赵员外只得出来拜见,他早就得知潘邓到来,也预料到有今日,却也不见慌乱,笑脸相迎,“早不知潘押司来此,有失远迎,还望潘押司恕罪,潘押司可真是年少有为呀……”
潘邓也不和他多寒暄,直截了当,“今日我见赵员外家人在村中那无主的田内耕种,那田产的主人如今逃去梁山落草,田地荒置,官府如今还没拍卖。可是赵员外愿意直接赎田?我倒是可以从中转圜一二,叫你家直接买下便是。”
赵员外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买田!那田从来就是他自家的!
赵员外吩咐下人,“去把老爷给贵客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过了一会儿,那家下人提了一个小篮子上来,赵员外接过,笑眯眯的送到潘邓手上,“潘押司,这是咱们竹口村的土法糕点,虽不如那大地方的精致,也有些趣味。”
潘邓接过那一栏糕点,拎着小篮子沉甸甸的重量,心里门清,嘴角勾了一下,把篮子又重重放回了桌上,叱道:“赵员外,我也不瞒你,你搞这些小把戏,当我是来找你麻烦的?我是来救你的命的!”
赵员外睁大了眼睛瞧他。
“你们这些大户搞出这么多花样来,变着法的少缴税,村里的税额都落在贫民身上,逃了多少税!和官吏联合着弄出多大的麻烦!致使贫民杀官落草,为的你们少教那两个钱,连累大人本任的政绩!连东平府都会被治罪!”
“搞出这么大的民乱,既然你们不念着老父母的好,执迷不悟,到处惹是生非,也别怪府尊大人决心整治你们,这次就拿你们在府里做个表率!”
这回赵员外是真怕了,他早就听说这个潘邓的事迹,生怕府尹也判自己一个刺配琼州,赶紧苦苦哀求,“潘押司,饶恕则个,不敢在您面前托大,此事由您做主,且想个办法!”
潘押司当初狐假虎威还要心中有愧,现在却已十分熟练,眉毛一竖,“来时便于你说过,那上山落草的户籍,名下田产已收回官府,你若想要赎回来,便把你这些年少交的税吐出来了事!我此行归去时便与你说上两句好话,如若不然,便是我也救不了你,你且好自斟酌罢!”
赵员外送走了潘押司,在家发愁了一晚,与父亲商议此事,赵老太爷骂道:“我早就和你说了别造这等孽,偏不听!他既已是府尹派来的,你便是将他挤兑走了也还有下一个,下一个似不似这潘押司这般好讲话可不好说。”
赵老太太听了这事也哭道,“家里就你一个儿子,真要有什么事,你要是被流放了,叫我老两口怎么活?”
赵老太爷一锤定音,“他既然肯和你通气,你便好好巴结着,把钱给补上,再给这个潘押司打点好。如今听他口风还能把地赎回来,他便是不给你地,你又能如何!逆子,快去筹钱!”
潘邓又派人去了王家传话,过了两日,两家均把银子送来,声明村内出事,他们身为村中大户,想要购买无主之地,同时把田上对应的税款也给交齐。
村中朱保正和陶乡书看见桌子上的银子,两眼都瞪直了。
这潘押司忒有手段了!
只有潘邓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借着陈府尹的势罢了,便低头抿了口茶,“彭文书,此事是个什么章程,你可知道?”
彭文书看见了钱也内心开怀,心想这棘手的差事也算能圆满完成了,“押司不必劳心,此事交给我便好,来往文书,县里冯主簿便能办的妥帖了。”
潘邓也满意的点点头,这就是县衙有人好办事的感觉吧!
陶乡书也喜气洋洋,“潘押司,如今村中大户已经替逃民交了税钱,我看他们交的不止那二十几户的税前,竟是多交了,不如我们这几日就把税钱交到县衙,以防夜长梦多?”
潘邓笑了,“怎能如此?”
陶乡书一愣,他近些日子观察,能看出此少年是个心性良善,做事妥帖之人,本以为会看在村民困苦的份上,先为他们垫上税钱,留他们日后慢慢再交,现在看来潘押司好像没这个打算。
“我们先把税钱交上去,日后他们不交税又待如何,是不是便不要了?”
陶乡书连忙反驳,“这……这自然不是。”
“秋季税米,明年税收,后年,后十年,可能让他们延迟交税,或是不交?”
陶乡书摇头,“自然是不能。”
“那这回也不能。”潘邓看着他,“税钱不着急,叫他们慢慢交上便是,赶到七月能收齐就行。朱保正,你今晚和乡亲们宣布一件事,咱们村中剩下的那三十亩没主的田地,许他们秋季交完税米之后购买,官府体恤百姓,一亩地只收一贯三,这些日子里帮着那无主的田地干活的人,叫他们优先购买。”
朱保正和陶乡书对视一眼,朱保正说道:“好,小老儿今晚就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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