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就有些泄气了。
到这来我都觉得自己死皮赖脸的,像一块烦人的牛皮糖了。
其实最开始和柒搭伙时,我就已经想到现在的状况了。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什么走一步算一步,要想有命离开这里半调子的决心与计划怎么可以?
当时为了与他成功搭上伙,又怕被拒绝,我便只说同行到港口,没有要求他到这里后也得与我搭伙,但是外边的情况根本不是到了港口就能松懈的,所以我这些日子才努力想和他打好关系,只希望他到这里后能看在这些天的交情上可怜可怜我,继续帮帮我。
我本来是这样想的。
但柒这人吧,心性冷硬得超乎我想象。
都说滴水能穿石,也许他的心还没石头那么硬,但很显然,这十来天太短了,我也还不足以捍动他那颗冷酷的心,听,这会他甚至这么冷漠地说:“噉都唔关我嘅事。(那也不关我的事。)”
心底里最后一丝侥幸与希望被他无情地打破,眼眶里不争气地漫上些许热意,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哭,绝对不能哭,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莫名其妙就是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样子。
为此,我甚至没有再眨眼,只是死死地盯着他,就算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也倔强地没有再动作。
可是,他无悲无喜,那张冷峻的脸隔着温热的眼泪也冷漠得似一块冰。
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在这一刻完全无法柔和他身上一丝一毫的冷意,他只堪堪看了我一眼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近人情地说:“再跟着我,你只会死得更快。(再跟着我,你只会死得更快。)”
不知道是威胁还是警告,但一定是拒绝。
他离去的脚步像猫一样,轻巧得没有声音,少年绛紫的长衫拂过夏日里葱郁的草叶,渐大的日光在远方传来的海浪声中透过树隙掠过了他纤瘦的身形。
这次我没有再跟上去了。
我忍不住提高声音唤他:“阿柒,阿柒!柒……”
唤着唤着眼眶又是一热。
但他愈走愈远,那道总是凝滞又深重的色彩终于在我的眼帘中变得模糊又朦胧,然后稀释得单薄,仿佛能被日光穿透发梢似的,最终像一道烧却的雾气一样,一眨,一晃,就消失在山野中了。
我忍住了委屈,也没有掉眼泪,只是愤愤地跺了跺脚。
哼!笨蛋阿柒!冷酷!无情!呆子!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你我一样可以登上那些船!
我心中泄愤地暗骂了两句后,还是不免生出了几分挫败。
我想,我真是笨蛋,就算关系混得再熟又怎么样呢?
都说老乡见老乡,背后来一枪,我当初不也是被老家的熟人拐卖给人贩子才卖到这里的吗?
只有越亲越熟的人才会对你产生更大的伤害。
……算了,这样也好。
或许柒这样冷漠直白的,比那些人更好一些。
我这些日子费尽心思想和他拉近关系,到底是带着目的性的,也许这就是报应,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太大希望。
对此,我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振作起来,我安慰自己,反正这本来就只是一次豪赌,我本来也不保证能那么顺利。
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了,在这里干等也不是办法,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就算船来了,我也很难抢过外头这些多人的,就算再害怕,我也得出去打探一下情况。
打定主意后,我用泥土把脸拍得灰头土脸的,又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将脖子上未好的淤青挡个严实,确定自己看起来相当狼狈落魄后才走了出去。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月上枝头,这期间我幸运地混进了人群中。
说是人群,但实际上是我先撞上了一伙同样往山里来的人。
那是一伙朴素无华的乡民,总共七、八人,男女老少都有,据他们自己说,都是附近一个村子的,互相照应挨到了这里。
那些人神色疲惫而麻木,但意外的并没有像之前路上的饥民一样疯狂而恶毒,相反,其中一个皮肤黢黑的妇人见着我,还流了两滴眼泪,说我让她想到了自己早死的女儿,他们觉得彼此都是可怜人,一个落单的姑娘会经历什么可想而知,于是好心将我收进了队伍中。
我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也只能顺势而为,说自己和家人走丢了,如今孤苦伶仃,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团。
晚上,大家聚在一起,围坐成一圈,火光燃起来,照亮大家疲惫不堪而木讷的脸。
暖黄的火舌跳跃在架起的柴薪之间,我们围着火堆上架起的一口锅,用木棍搅着锅中正在熬煮的野菜。
都是种地的农民,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他们清楚得很,倒轮不到我了。
火光在我脚边揺曳,我抱着膝,觉得之前受伤的膝盖更痛了,后背也痛,不好好休养的话果然还是好得慢。
晚风吹来,周围的灌木丛发出细碎的声响,犹如某种爬虫在咬啮。
从中,我打听到了很多消息。
例如控制海港的人其实是当地的豪坤,与我猜想的没错,那个豪坤常年与官员有勾结往来,钱又多,可以说是这里的土皇帝。
一朝亡了国后,大家都往这边挤,人流大集中,那个豪坤自己却不逃,还用自己培养的武力加以管控人口,有人怀疑他是想自己建权,也许,过多不久,就又有一个政府诞生。
现在要想离开这里,有点难,但若是能顺从新的政权,还能得到豪坤的接济,如今这里没那么混乱,除了有武力压制的原因,还因为那位豪坤祭出了物资安抚收买了人心。
但是,聚集在这里的人只会愈来愈多,时间久了,单凭一方势力也根本难以震压这么多人,所以有人说,也许之后来的船根本不会接济他们离开,而是来帮助那位豪坤巩固政权的。
若是当真如此,或许顺从会更容易活下去,毕竟等新的政权建立起,或许就能稳定下来了,不会再流离失所了。
但是我能想到的大家肯定也能想到,大家都不愿留在这座岛上归根结底还是其他的原因——
“你们知道为什么玄武国要派刺客来刺杀天子吗?”讲话的老大爷问。
我们摇了摇头,他便又道:“我听说是玄武国和斯特国要争这座岛,天子又不从,所以才派人刺杀了天子,如今你看外头那些人都持着那些玩意,又是斯特国的东西,今后要是他们真的打起来了,留在这座岛上哪还有好果子吃?”
又有一个人说:“若真是如此,就算建立起新的政府,也只会是玄武国和斯特国的傀儡,而留下来的百姓就是傀儡的傀儡,如今给我们生存的物资,其实不过是想先把我们控制在这里好以后给他们干活罢了,已经有很多人被他们收买了,那些有些武力、有些技术活计的人都被雇佣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些,都是像我们这样剩下的、手无寸铁的农民百姓。”
我问:“斯特国难道想扶持那位豪坤吗?”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老大爷回答我:“反正现在要想逃出去,是有点难了。”
我听了不禁有些绝望,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但有人又说:“若是我们能抓住公主或许还有些希望。”
我一愣,便听他们说对方最近一直在通辑一个人,那人是当朝……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朝公主了。
如今天子被杀,底下的皇亲国戚也是杀的被杀,死的死,这个关头,能名正言顺复国的无非是皇家血统,据说那位公主在亡国之际就逃出宫了,如今不知去向,那位豪坤管控港口,大概也是要抓她的。
大伙说着说着,难免开始埋怨,他们埋怨朝廷昏庸,说亡国前徭役兵役繁重,赋税又不减,据说都被天子拿去炼丹修仙了,然后又谩骂玄武国的刺客真是个杀千刀的,说一朝刺杀天子,让百姓流离失所。
我倒是不以为然,觉得就算没有那桩刺杀,这座岛国也差不多了。
夜还很漫长,带着余热的晚风吹得人心闷闷的,大家心里都苦闷,难免就想说些有趣的,他们方才提起了玄武国的刺客,这会便有人说:“听说玄武国有个闻名天下的刺客组织,里边的刺客都叫暗影刺客,其中最厉害的七个那可是能以一敌百的高手!你们说这次刺杀天子的,会不会就是那七大暗影刺客的其中一个啊?”
“若真是又如何?”
“若真是,那这座岛上现在可不就有个人形自走杀器吗?!”
“怎么?你难道还怕遇上?”有人调侃道:“就你这细胳膊瘦腿的,若真遇上了,可能还不知道对方是暗影刺客就被杀了。”
那人说完后,就笑嘻嘻地递给了我一碗野菜汤:“阿之,给你。”
他叫刘大壮,是这群人里较为年轻的男人,人高马大的,本来是在老家放牛的,还未娶妻,莫名对我有些殷勤,我能被留下来也有他的功劳在,他见我可怜,也说了好些好话,让大家留下我。
我猜他可能对我有些好感,大家收留我,其实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那个被他调侃的人不甘示弱地反驳说:“我好歹也是杀牛的,力气道,怎么也能比划两刀吧?而且我听说暗影组织的刺客很好认的,他们那个组织有统一的服装,上边还有组织的纹样,身上还会别象征身份地位的牌子。”
刘大壮又道:“你傻啊!哪有刺客会光明正大穿着统一服装在外面晃的,他们很多都是隐姓埋名伪装成普通人的,难道他们还会在杀人时吊着个牌子乱晃吗?”
“是啊,哪个刺客这么傻……”我一边笑一边附和,但说到一半,柒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和那身行头突然就从我的脑海中闪过。
……不会吧。
我讪笑。
……不能吧,哪个刺客这么傻?
但刘大壮又说:“说不定那刺客现在就混迹在附近这些人之中。”
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那个杀牛的屠户的,因为这话如今听来就像鬼故事一样,但大家都不以为然,反倒乐哼乐哼地笑那个被吓得一身冷汗的屠户,说他明明是屠户,但胆子是真的小,还没刘大壮这个放牛的大。
我也合群地跟着笑,但笑着笑着,突然就感觉自己的后背被石子砸了一下。
不重,就像被鸟啄了一下一样,所以起初我没在意,继续跟着乐哼,但很快,我又被砸了一下。
我奇怪地转头,看向身后乌漆嘛黑的灌木丛中,就见柒带着兜帽的身影竟隐藏在树影中,目光阴郁,脸色苍白,像鬼魅似的,幽幽地盯着我。
我瞬间打了个寒颤,像被真的鬼吓着了一样回过头去。
很快我就以如厕为由离开,去见他。
我本想愤愤地问他还回来找我做甚,但一走近,还没等他开口,我便先让他把那袭紫衣长衫脱了。
我压低声音,同他隐藏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火急火燎地去扒他的衣服:“你昨晚还没收到教训啊,你现在这衣服对很多人来说是很好的,还有,你这块牌看上去很贵,木质很好,别是什么檀木古董吧,小心引人眼馋,招来麻烦,快快藏起来。”
末了,我又用沾了泥土的手往他的脸上和身上拍了拍,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胡乱地在他身上乱摸乱扯,强硬地弄脏他。
对此,他先是一懵,然后陷入僵硬,脸上也慢慢升腾起不快的神色。
他明显不习惯被这样触碰,就像一只被逆着毛撸的猫,其拇指顶在刀镡上,看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拔刀砍了我。
“你想死啊?(你想死吗?)”他冷冷地问质我时,外头那件带有纹样图案的绛紫长衫已经被我扯得凌乱皱巴巴了。
我根本没时间和他解释,见他开始抬手挣扎,赶紧扑过去,这一扑竟把他扑得往后一个踉跄,堪堪撞上了树干。
我趁机一咕噜就把他半挂在臂间的长衫给脱下来了,还不小心扯松了他的腰带,连带兜帽都扯下来了。
这期间我感觉天旋地转的,眼帘中的树影和月光像断片的流水,纷纷扰扰地掠过我们俩人纠缠的身影上,我感觉一会明亮一会暗淡的,偶尔能在其中看见柒微微瞪大的、空白的眼睛。
少年稍长的发丝在黑暗中掠过蹙起的眉弓,他不知道是被我吓懵了还是怎的,虽然本能地不太配合,但总体竟然称得上是顺利,到最后都压抑着没有拔刀对我动手。
就像一只祭出利爪又慢慢收回的黑猫,少年人只是相当阴郁狠戾地盯着我,隐隐露出威胁的虎牙,还压着低哑的声音道:“你究竟系度做紧咩?想死咩?(你到底在做什么?想死吗?)”
光是扯下他一件外衣就够我累得喘了,我脸颊热热地看着他,见暗淡的月光中,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已经沾上了尘土,他的头发和衣襟也有些乱了。
他看上去是真的生气了,眉梢蹙起压着抬起的眼皮,明明表情很冷,但是漆黑的眼睛里却像有火在烧一样,隐隐闪过腥红的光,连带那张冷冰冰的脸都像猫咪呲牙似的,竟难得有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的生动。
平时明明调不动情绪的。
我自觉做得过火了,正想和他解释,就听身后传来刘大壮的声音:“阿之!你没事吧?你离开得有些久,我怕你出事……”
是刘大壮来寻我了!
但比我更快做出反应的是柒。
他竟然微微眯眼,像猫一般纤细的瞳孔偏移,在须臾间就用拇指顶开了一小截刀身,好像自动将其锁定成了需要斩杀的敌人。
我却一把将他的手连带出鞘的刀按了下去,又用手中的长衫着急忙慌地盖住了柒的长刀,才转身对刘大壮说:“来了!我没事!我遇到我家人了!”
靠近的刘大壮好像这个时候才发现了柒的存在。
没办法,柒这家伙不出声的时候是真难发现,安静得就像这片没有呼吸的树影一样。
刘大壮借着月光看着表情不是很好的柒,又看了看我们两人这身凌乱的行头,表情有些懵,也有些复杂:“这位是……?”
“这是……这是我的弟弟!”我一拍脑门就开始胡编乱造,还佯装亲昵拍了拍柒的肩膀:“怎么样?长得很高很帅吧。”
柒表情还冷冷的,臭着一张脸,感觉还生气呢,竟一点也不配合,直接就甩开了我的手。
呀!稀奇呀!竟然会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了!
还以为他不会理我呢。
对此,我也不恼,只是笑了两声,反倒是刘大壮讷讷地说:“……你弟弟看起来有点凶。”
“叛逆期。”我说。
“……”
“他看起来也和你长得不像。”
我说:“我像我娘,他像他爹。”
“……”
沉默,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月亮。
就在我以为蒙混不过关的时候,刘大壮反倒挠了挠后脑勺,憨憨一笑道:“原来是你弟弟啊,我还以为是你丈夫呢。”
闻言,我一愣,想起了山匪寨子那一晚的洞房花烛夜,没忍住看了柒一眼。
他的眉梢还压着眼睛呢,连带嘴角也相当不悦地耷拉着,从这个角度仰望去,他的眼睛几乎陷在额发所形成的阴影中,神情冷得像结了层霜,很是可怕。
我一怵,立马说:“怎么可能?”
柒的瞳孔下移,漆黑的眼睛像实质性的沼泽,冷冷地对上我的视线。
我马上偏开目光,对刘大壮晃开一个明快的笑容,道:“我喜欢的才不是这种类型的咧!他这么瘦,细胳膊瘦腿的,看起来就不能务农,我喜欢那种壮壮的,能种菜种草药的,而且我这个弟弟也不会做饭,我喜欢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还有老老实实的但会哄我开心的!”
闻言,刘大壮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开始展现出对柒的善意:“你喜欢的类型还怪朴实的,如今大家都难,你竟然还能和家人重逢,是万幸的大好事,是你的弟弟的话,那也一起过来喝碗热汤吧。”
“好咧。”我开心地应下,见刘大壮已经转身往前走了,便赶紧小声同柒说悄悄话:“用衣服把你那刀裹好,别露出来,露出来的话别人会害怕你。”
可是柒没有动作,他冷冷的表情甚至好像在不屑一顾地说我多此一举。
我觉得这可真是个大呆瓜,便大着胆子去扯那袭罩在他刀上的长衫,我在他冰冷的目光中赶紧缠了刀几圈,确定紫衣上的纹样看不见了,刀也裹得严严实实了,木牌子也藏好了后,才笑了起来。
末了,我又帮他系了系刚才扯松的腰带。
他冷漠地甩开了我的手,自己系去了。
我见他系好,才大着胆子牵起了柒的手,想要拉他走。
这一次他没甩开我的手。
但是我也没拉动。
我又拉了一下。
还是没拉动。
我无奈地回头,却见他阴郁地盯着我,冷淡地说:“我唔系你细佬。(我不是你弟弟。)”
我一愣,随口便道:“是是是,谁敢和大侠你攀亲戚啊,觉得当弟弟被我占便宜的话,那我叫你哥行了吧,哥,我的好哥哥。”
我扬起一个无奈又柔软的笑,耐心地哄他:“我的好大侠,我的好哥哥,先一起过来吧。”
但是,他说:“点解要过去?(为什么要过去?)”
我一愣。
他又冷淡道:“你明明话自己惊佢哋,而家点解又要过去同佢哋一齐?(你明明说自己害怕他们,现在为什么又还要过去和他们一起?)”
我安静了一秒,才说:“现在突然不见的话,麻烦更大……你既然来见我,肯定有事找我,有什么事晚点再说,你肯定还没有吃东西吧,过来一起吃点吧,如果你实在不想的话,那你自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晚点我再来找你好了。”
对此,他安静了一会,如枯井的眼睛才散去了些许攻击性。
我给了他选择。
几秒后,他也作出了选择。
他迟疑地、试探性地卸了力道,像一只来自黑夜的怪物,化作人形,拨开草丛,任由我牵着他从揺曳的树影中走向火源,融入了人类的群体中。
我:“我其实喜欢大春那款的。”【bushi
酷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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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暗影刺客竟在我们之中。”【bushi
写酷哥太开心了!!酷哥就是最好的!!
可以有评论吗?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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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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