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他轻飘飘地斜了我一眼。

我顿时反应过来了,但是我说:“你确定你可以?我劝你最好再休息两天,你体内的毒还没完全解,可能还会发烧,虽然是快到港口了,但是船什么时候来也说不准,那里人多眼杂,难民扎堆,不比山里轻松。”

他不以为然,一派雷厉风行的作风,也不管我的建议,自己拿着刀就走。

我顿时手忙脚乱地跟上去。

我表情愤愤,心想他会中毒确实是我的错,但是他自己这么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这么倔强爱逞强,就不关我的事了!等着瞧吧!等下肯定就倒下了!

但是我很快就被打脸了。

大侠不愧是大侠,习武之人的身体就是比普通人强健,走了一下午,他看上去还神色平常,反倒是我累得不得了。

到了傍晚的时候,我拄着自己路上拾来的树枝,颤颤巍巍地说:“不行了,我们慢些走吧……”

他回头来看我的时候,我诚实地说:“膝盖疼,后背也疼……”

对此,他几不可察地蹙起了眉。

我在那样冷冷的目光中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多走两步了,我怕他嫌弃我,便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努力而不停歇地往前走。

我本来还觉得我和柒现在的组合是“老弱病残”里的“弱病残”,现在看来可能就只有我的“弱”和“残”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在柒好像放慢了脚步,至少是我不用很费劲就跟上的速度。

夏天的傍晚,落日镶嵌在远山的边缘。

翻涌的火烧云从天边漫来,染红了无垠的苍穹。

林立的树木成了夕阳中漆黑的剪影,虹色的蜻蜓在黄昏下乱飞。

接近港口的山路开始变得平坦,人迹也逐渐显现,当某一刻,我们下山后途经一处平原的麦田时,我看到了无数被踩踏摧残的秸秆。

火红的夕阳下,腐烂发臭的尸骸遍地都是,干涸的血凝固成发黑的泥,淌进干裂的土地里。

在这片的大地上,一个又一个埋着尸体的土包拱起,熊熊燃烧的光影拉长了每一座石碑坟墓的影子,当夹杂着腥气的晚风吹起满目飘扬的纸钱时,那些寻着尸骸血肉而来乌鸦便嘎嘎怪叫,在田野里成群乱飞。

我看得心怵,柒的眼睛却没有斜一下。

这对他来说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他视若无睹地越过这片堪称乱葬岗的景象,期间,我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些尸体,我看到了好多死不暝目的人,从衣着看,他们大多都是手无寸铁的农民,从死状看,应该都是死于流寇的刀,面目也已经被吃腐尸的乌鸦啄得惨不忍睹了。

我不禁嘟囔道:“真可怜,死后没有坟墓,还要被乌鸦吃。”

这话被柒听到了,他一顿,黑沉沉的眼睛染着夕阳的血色,望向满目的坟地和尸骸,突然冷漠地出声道:“喺地下畀乌鸦食,同壅喺泥度畀蚁食,有咩有咩唔同咩。(在地上被乌鸦吃,和埋在土里被蚂蚁吃,有什么区别吗?)”

我一时语噎,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没有得到我的答案,他也不在意,转身便继续走,只是面无表情地留下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人死咗就系一蚊腐烂嘅肉,都一样。(人死了就是一块腐烂的肉,都一样。)”

但是我的心并没有因为他这样的话觉得轻松,反倒变得更加沉重了。

我在最后看了那片田野一眼,只能同柒一起安静地隐入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中。

入夜后,柒又发烧了,我反复告诉他这毒就是需要静养,他没理我,不过这次只是低烧,倒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现在更让我担心的应该是接下来的事。

从今天傍晚的尸地看来,这附近人已经越来越多,就算是山里,也随时有流寇,人有时候可比豺狼虎豹可怕得多,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离外头的官道并不远,难保不会有人像我们一样走山路,接下来到港口的路说长不长,但是更要警惕些了。

我这么嘱咐柒的时候,他耷拉着眼睛,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一点害怕紧张的情绪都没有。

火堆明明灭灭地燃烧,干涩的白烟升上半空,围着天上莹白的月亮绕。

我想了想,摸出几片金叶子给他。

少年的手心有些烫,几片形状不一的金叶子染着暖色的流光躺在他的掌中。

他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着我,我说:“明天应该就能到港口了,这几片金叶子你拿着,之后可能会有用。”

言毕,我又说自己要去多摘些草药,趁今晚把明天和后天的药都给他制好了,到时可能没有闲心做这些事情。

我举着一根火把离开他的身边前,用哄小孩子的口吻告诉他:“我很快就回来,你乖乖的,不要乱跑,在这等我回来,不然我又得去找你。”

他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我走远。

天上的月光渐渐地被云絮隐匿,当我在山里摘草药的时候,忽地听到不远处紊乱的脚步声响起,下一秒,一种凄厉的尖叫就短促地拉长,然后死寂下去。

我一惊,立马把火把扔地上熄灭,借着月光和草丛的遮掩,我看见在我所在的地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土坡下,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像受惊的小鹿奔进山里来。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几个拿着刀的流寇,我只看了一眼,就见他们攥住一个老妪花白的头发,用刀刺穿了她的喉咙。

来不及出口的叫声转瞬就被扼杀,流寇随手将她软绵绵地摔在草地上,濒死的人被血色浸染,嘴角的肌动还在本能地痉挛颤动,没一会儿就彻底没了动静。

我屏住呼吸,瞬间紧张地伏下草丛去躲藏起来,我不敢大声喊柒向他求救,以免打草惊蛇,只能心中咒骂了一声,真是越害怕什么就来什么!

那群追击流民的流寇先后杀了那几个人后,就开始在他们身上搜刮东西。

但是,这年头,在路上逃命的能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大多都是国破家亡的可怜人而已,那群流寇很快就失望地咂舌,说:“嘁,一群喝狗尿的!什么值得的东西都没有,就这样还逃命,逃个屁!死了干脆!一点用都没有!”

说罢,他们开始用刀拨了拨周围长势疯狂的杂草,试图找找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来了,我紧张得心跳加速,不敢呼吸,恨不得与周围的杂草融为一体,害怕下一秒一把刀就刺下来。

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不要看见我!

心里疯狂地祈祷,头顶上好像已经有人影逆着月光笼罩下来了。

怎么办?!要扔迷药吗?!

这两天我自己制了些简单的迷药,但是,不知道迷不迷得倒这些人。

如果要动手,也得等他再走进一点……

这时,走远些探路的流寇说远处有人在升火,闻言,头顶上的人影一停,然后踩着干瘪的枯草远去,那些人高马大的流寇就像嗅到血腥气而围绕过来的狼,慢慢地走过去。

但是我并没有感到松了口气,在意识到他们所说的人应该是柒后,我反倒更紧张了。

果不其然,那边遥遥地传来高喊的声音:“这里还有一个!”

啊!那个笨蛋,竟然都不知道赶紧把火灭了躲起来!平时的警惕机敏都丢哪去了?!

难道是发烧烧迷糊了?!

他现在打得过这几个吗?!

我心慌意乱,一边摸黑,小心翼翼地贴着草丛匍匐过去,越靠近,那里就隐约传来流寇轻蔑的笑声:“小哥,衣服和刀看上去都不错啊。”

“识相点把刀交出来,我们也不想要一件被刀砍破口的衣服,趁我们的刀还没砍你身上,自己把衣服脱了。”

“哈哈哈哈,我们一路上杀了多少个人了,哪里会去分谁长什么样子!”

耳边聒噪的蝉鸣和蛙鸣连绵不绝,那里的声音被掩盖了大半,只能听个大概。

匍匐前进实在太慢了,我正准备起身跑过去,只听得某一刻,周围的蝉鸣似乎静寂了一瞬,伴随着几声高亢的尖叫和刀剑相撞的声响,然后就像归于平静的水面,死寂下去。

耳边蝉鸣的噪音继续响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一惊,跑上前去,透过草丛的缝隙,看见不远处的火光摇曳,属于少年的影子立在那,在他脚下,是一地的血色腥骇。

燃烧的火光摇曳,那样的暖色却好像无法温暖立在那里的人一样。

黑夜的冷风和天上的月光流动在少年暗色的衣褶上,他身上没有沾一丝血,手上的刀甚至没有出鞘,但周围的空气却冻得同地上死寂的人影一般僵硬。

某一瞬,他的目光像锐利的鹰隼一样,落在我所在的地方,那样染着火光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冷得宛若在看一个死人。

我害怕他把我当落单的流寇杀了,便立马跳出来,想问他有没有受伤,他却是先低声道:“仲以为你死咗。(还以为你死了。)”

“抱歉,我没死好像让你失望了。”我下意识开了个玩笑想要缓解一下现在冷滞的气氛,但收效甚微。

他好像心情不太好,所以只是借着月色和火光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就拿着刀往前走,离开了这片被血染红的地方。

天上的云层散开,清辉洒下来,以慢镜头的形式掠过了他隐入黑暗中的身形。

我没有心思察看那些流寇的状态,只知满地的血,心里竟无端升腾起另一种莫名其妙的害怕。

但是,这并没有让我逃跑。

我在月光中跟上柒,他眼珠下移,突然对上了我的眼睛。

我下意识晃开一个笑。

眼帘中,少年人纤细又锐利的瞳孔是恬静一般的黑,却在某一刻微微眯了眯,隐含某种不近人情的威慑:“今晚就攞解药畀我做出嚟。(今晚就把解药给我做出来。)”

“好的大侠,知道了大侠。”我立马答应,除此之外不敢应声,就跟在他身边当驼鸟。

我想,他应该不止是遇到流寇而导致心情不好。

毕竟,我要是这个时候死了,他身体里残留的毒接下来两天就没解药了,这种隐隐受到威胁的感觉,可能也让他的心情不太好。

虽然吧,那是我为了让自己在这几天有不被他杀掉的价值而骗他的——那毒其实只需喝上一天的解药就行,虽然还是会反复发烧加不能剧烈运动,但几天后就会自行解开了。

现在他这样,我更不敢说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嘟囔道:“你为什么不在他们过来前躲起来呀?你明明做得到,你那么厉害但也不能这样有恃无恐呀,你还发着烧呢。”

他又看了我一眼。

难以形容那一瞬的眼神是多么冰冷,在那样的目光中,我就像一只被掐住了喉咙的鸡一样,马上噤声了。

……好吧,我不该教他做事。

他本来现在心情就不好。

我陷入沉默,踩着他的影子,安安静静的。

树影在摇曳,晚风拂过少年人的外衣长衫,掠过了我的指尖。

他突然收回了目光,没有看我,但满身的冷意好像在黑暗中化作夏夜的雾气散去,只剩下低烧而产生的温度。

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你畀我喺嗰等你。(你让我在那等你。)”

我:“骗骗酷哥。”【bushi

写酷哥真快乐诶嘿嘿嘿嘿嘿嘿

可以有评论吗哈哈哈哈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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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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