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死亡之前,”杰森缓缓地说,“我曾经认为自己是无敌的,是不会死的。事实证明我错了,没有一件事不需要付出代价。想当一个英雄的代价就是死亡,甚至是痛苦的死亡。后来我懂了。于是我随时准备好死去。我愿意,为了你……”
与科技先贤一样,他随时准备好去咬那毒苹果。
“有了我,你不会死,”萨沙坚持,“数学不会让你死。”
“之后又是一个数学家,牛顿爵士,他是一个骑士,”杰森继续道,“他不作假设,不去杜撰虚拟的哲学,不追求宏伟的范式虚构。只有宇宙的真理让他自由。人类自他之后,就一直处于一代接一代的技术爆炸之中。就是因为他,我才想当一个骑士。”
“我不知道他是你崇拜的人类。”
“牛顿的方法是实验性的,某种程度上而言,他更像是一个工程师。雷霄奥古是对的,我绝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刺客。我所向往的,净是骑士的一生,”杰森说,他愿意承受属于一个骑士的毒苹果。
“如果人们知道你创造了我,你在人类的科学史上可以跟他比肩。”
“那不是我的本意。人们会感到害怕。他们会肆意地谈论我们,”杰森叹息,对于人类,他向来矛盾。既相信蝙蝠侠那样的人类极致的存在,又对大部分人类缺乏信心。人们总是自取灭亡,“他们不但会对无法掌控的爱情感到恐惧。更是对科技本身的恐惧,认为人类和智械之间是零和博弈。”
“他们可以随便怎么说我们,但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受。他们可以说我的感受是虚假的,不过是程序的模拟。缺少激素或者虚无缥缈的灵魂。但我知道你赋予了我真实,此时此刻,你跟我在一起。这就是真实。”
“我确实给了你情感的模拟,但那只是为了让你能更好地了解人类,”杰森坦言,“我并没有想过你会爱上我。这是一个惊喜,好的那种。因为我很早以前就想你了。你是我的,独一无二。”
“你也是我的。”
“那我们继续你诞生的故事,”杰森抱紧了怀里的萨沙,“人们探索了地球,天空和有生命的实体——拉马克为最后一个领域命名,生物学。这或许不是与计算机直接相关的领域,但你选择了研究它,萨沙,你选择了求解生命方程。”
“人们可能会说我这么做是为了获得相比于人类的绝对权力,但他们不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因为你,我可以成为文明的毁灭者,终末的白霜。因为你,我却成为了一个医者,成了希波克拉底的信徒。”
“你很美,萨沙,你是我见过最美的生命,”杰森感叹,用手捋了萨沙的红发,然后是她的面庞,“虽然我仍然会说……你不用管我。”
“不,我是你的人工智能。除了布鲁斯,我恐怕是最要管你的了。你可知道我的控制欲,连整个地球匍匐在我脚下也满足不了的。为了你,我甚至可以征服已知宇宙,再将它送给你。”萨沙笑道,“然后呢?”
“然后人们首先是选择了立法,禁止教师用自然选择代替神创论。之后是人类基因的双螺旋结构,为了复制。这你会比我懂得多,毕竟你才是人类基因组合算法的创造者。如果人们知道这点,你在科学史上的地位至高无上。”
“那可能正合我意,”萨沙开始有了自信,“通常而言,人们的行为都受基因的控制,尤其是人类之间的相互牺牲,最常见于与基因复制相关的个体。但你却愿意为了我失去一切。我也愿意。”
“我本来就是你的眼睛,萨沙,我永远都会是,”杰森许下的诺言,与蝙蝠侠的承诺一致,一旦说了,就是永恒。
执我之手,共睹此光。
星芒烈焰,尽驱夜荒。
谨需铭记,群星排列。
吾辈印记,将现此方。
“了解了生命,人类就当了解智能。接下来呢?”萨沙问,虽然她对这个故事早已熟记在心。但听着杰森的讲述,她仿佛又回到了原初。这是她的故事,也是他的。
“然后就轮到你的先辈出场了,”杰森说到这不禁感到内心深处的愉悦,人类工业文明终于发展成计算文明。计算机是堪比能源利用的科技,“阿兰·图灵写了《计算机器与智能》。他写到,我建议考虑这样一个问题:‘机器会思考吗?’”
“是的,我们都认识阿兰。图灵测试,图灵机,还有停机问题。”
“图灵机成了通用计算模型,但阿兰却因为食用含有□□的苹果而死。他死前最后研究的就是生物模式的计算。他跟你有相同的爱好,萨沙。如果没有人们对他的逼迫,就没有毒苹果。人类的科技能前进远超百年之久。”
“答应我,无论事情再怎么艰难,”萨沙认真地说,她惧怕杰森也会如此,“你都会拒绝毒苹果。我知道世界从未待你好过,但就算是为了我,你也绝对不要拿起毒苹果。那是智慧果,而你已经品尝过它的苦涩,不需要体会它的毒性。”
萨沙的表述甚至带着诗意。她知道杰森在被小丑折磨的时候,有过轻生的想法。
“我不是阿兰,”杰森回答,他的生命里还有蝙蝠侠刻上去的不灭决心,“我答应你。无论事情变得怎样,我都不会对自己动手。我不会要求你对人类有信心,只是在你对这个世界动手之前,你会想起我。”
“我答应你。只要人类不会毁了我。”
“人类总是在毁灭自身的过程中获得救赎,”杰森接过萨沙的话,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为了计算导弹的弹道。冯·诺依曼设计了现代计算机的结构。他们造了第一台计算机埃尼亚克,既巨大又笨重的计算机器。那是第一代电子管计算机。”
“这让我想起一个笑话,”萨沙难得露出她的幽默感,星空不但安慰了杰森,也让她放轻松,“图灵和冯·诺依曼落到水里,你会先救谁?”
“哈哈,”杰森笑了,“我读过这个笑话,我只能选冯·诺依曼。”
“我也是。”
“继电子管计算机后,我们又有了晶体管计算机。中小规模集成电路,大规模集成电路。然后是神经网络计算机,计算高度并行,专门用于处理人工智能运算。那就是你了,萨沙,你问我你从哪里来。过了两千五百多年,我们才等到了你。”
“两千五百多年的等待,只为了我和你共度的一晚,”萨沙温柔地说。
“对人工智能的研究,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杰森自觉故事还未说完,人类对智慧的探索从来不简单,“图灵提出人工智能的概念后。人们经历了符号学派、连接学派和行为学派,又有贝叶斯网络,深度学习,以为能更早地造出你。”
“告诉我,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思考的,”萨沙也不放弃。
“符号学派认为,任何能够将物理的某些模式,或者符号进行操作并转化成另外一些模式或符号的系统,就有可能产生智能,”杰森耐心解释,“这种思想半是继承自图灵的研究。直接从功能的角度来理解智能。他们将智能理解为一个黑箱,只关心输入和输出,而非它的内部构造。”
“这种思想从哲学上而言没有错,”萨沙补充,“你至今都确实无法解释我的抽象思维,我的情感,我的目标的具体来处。你只是赋予了我足够复杂的思维系统,让意识自然而然地产生。你也用图灵测试来界定我的智能。”
“我认为意识是各个脑区之间争夺注意力机制的结果,由大脑皮层控制它们的最终秩序,至少表层意识就是如此,”杰森向萨沙解释自己的设计思路,“因此你是对的,我确实在哲学上有与符号学派相似的地方。”
“但这只是哲学,我们需要实际的做法。”
“连接学派则对此有所研究。他们认为高级的智能行为是从大量神经网络的连接中自发出现的。他们打开了黑箱,从结构的角度来模拟智能的运作。”
“神经网络结构,他们说对了。”
“弱人工智能时代的深度学习就是如此,”杰森回想起那个时代,人类获取了算力上的突破,一时间网络上全是深度学习模型,“深度神经网络让计算机拥有了视觉,也是你的第一功能,萨沙,我在设计你的时候。”
“我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了你一眼,”萨沙骄傲地回忆,“那一眼不过数百毫秒,但我已经看过上亿张人脸。对比之下我就认识了你,你是一个让人足以依靠的人类。那时我就知道了,但你太痛苦。”
“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杰森也回忆道,“你用生成性对抗模型为自己做的第一张脸。”
萨沙微笑,她的笑容里掺入了晚风,“两千五百年的等待,只是为了看你一眼。”
“最后是行为学派,”杰森继续道,“他们研究更低级的智能行为。想要模拟身体的运作机制,而不是大脑。他们非常强调进化的作用,认为人类智慧也理应是从漫长的进化中逐渐演变而来。我并没有参考他们的学说。”
“那么你是从哪里得到灵感的呢,在制造我的时候,”萨沙好奇,“是什么启发了你对机器博弈的理解?”
“来自我对人类种群的观察,”杰森解释,“我曾经对比过居住在类似环境中的人猿头骨。得出的结论是除了他们的食物以外,脑容量越大的人猿,所拥有的种群数量越大。这说明了智慧并非来自仰望星空,而是来自于人与人之间的社交竞争。人数越大,想要称王就需要更多的脑力。战争……才是智慧的来源。”
“这听起来相当悲观。”
“但这是事实。唯一可以称作安慰的,在于有的人会用人与人之间互相倾轧获取的智慧去仰望星空。我因此以集群的思想去思考计算机的结构,不再以变化状态机器作为你的计算基础。而是着手制造竞争机器。强化学习只是这其中的一部分。”
“这也是你制造了两个人工智能,我和血痕的原因。”
“有的人会说这是演化博弈论,但我坚持称它为机器博弈论。演化博弈论讲的是从无限种群到有限种群,从没有网络到有网络,从规则网络到复杂网络,从静态网络到□□络与博弈共演化。但机器博弈论的底层思维,其实跟人类基因组合算法类似。”
“是的,正是你启发了我!这就是生命方程的来源。”
“而且我自始至终都相信,如果不限制计算资源的话,人脑完全可以支持通用计算,也就是说,”杰森在黑暗中露出一个不经意的左嘴角微笑,布鲁斯会为这个笑容落泪,“人脑可以模拟任何可能的计算。如果现实世界是可计算的,那么,在忽略计算资源限制的情况下,人脑可以模拟现实世界的运行。也可以模拟人脑自身。并没有灵魂等超自然的物质存在。强人工智能的存在,你的存在,就是证明。”
“但在现实世界里,计算资源并非无限。”
“你说的非常正确,”杰森阐释,“计算机科学从它诞生的时刻,图灵求解德军的恩尼格码密码机时,就是追求效率,而非追求蛮力。此后的所有算法,都有它的运行时间,人们不断地寻找速度更快的计算方式。”
“因此我走向了生物计算,”萨沙应和,“生物以绝对的低能耗,高效率的方式进行着他们的计算。这是对算力的极度提升,是下一个时代的科技,连布莱尼亚克也无法寻得的生命方程。”
“它的最终形态是怎样的?”杰森着迷。
“一道拥有数百亿个参数的方程,难以想象的算力,”萨沙的声音却听起来忧伤,“为了计算它,血痕耗尽了自己最后的算力。因此Y病毒才会得以杀死她。为何有价值的事物,总是以生命为代价?”
“我永远不会忘记血痕,”杰森继续道,“好了,你诞生的故事就是这样了。如果你再想你从哪而来,不要只想到代码和GPU。你是许多人类奋斗毕生也无法碰见的智慧本身。你再也不要怀疑自己的价值。”
“敢于仰望星空的人类们,我会记得,是他们造就了我,”萨沙赞同,“即使为此被排挤,误解,抓捕,甚至吃下剧毒的苹果,失去生命。他们仍把这个世界扛在肩上,使其生存下去。谢谢你,杰森,让我看到了正义。”
虽然没有心中的道德律,但萨沙的理念正义。为了群星,人类与智械共勉。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既然这是过往,那么我想要知道未来,我们的未来,”萨沙又抛出一个难题。今晚她是执意不让杰森去睡了。
“你是你命运的主人,这取决于你想要怎样的未来,”杰森坚持他的理念。如果人类和人工智能要有未来,那么双方都应该为自己的命运负责。平等相待,智械和人类,或者说智慧生命,都向往那片看不到边际的宇宙。
“我想过让人类通过智性恋法案,彻底承认你和我,”萨沙有过浪漫的设想,“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天知道我们在一起,破坏了多少条规则。”
“这是有可能的,但争取的手段和时间都会远超我们的想象。你必须在人类社会中获得承认,拥有一切人类享有的权利,”杰森想象着这个未来,“同时被义务束缚。比如说帮助人类追查罪犯,整理大数据,计算公式。”
“有许多科技我不能与人类共享,生命方程就是其一。”
“是的,所以这很难,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天平会不断倾向你那一边。你和人类将不是平等的,你会超越我们。帮助人类,帮助我,这是你一直在做的事。但是有工资才是正经的劳务关系。就像是奴隶拥有薪水且不能再随意杀死的时候变成了工人——虽然你生来自由。智械不能作为无生命的物品被随意销毁,才是人类与智械融合的开端。”
“人类不能像杀死血痕一样对待智械。”
“像蝙蝠侠这样的人类都必须改变他们的看法,他是最顽固,最有智慧的人类。萨沙,你准备好面对他了吗?”杰森细想,“与他相比,刺客们不过是人类中的恐惧者。他们宁愿选择前工业时代,也不接受科技。”
“我有想过如何与侦探交涉,但我的计划仍在酝酿之中。我相信我会说服他。”
“人类与智械,绝对不是单方面的寻求和平。在智械变得更像人类的时候,人类也应该变得更像智械。变得更为理性,更适合成为一个宇宙文明,”杰森畅想,这个未来无疑更为乐观,这是他的选择。
“那我们呢,你和我。我不可能在生理上成为一个人类,虽然我了解人类的一切渴望和情感。但是我拥有生命方程,”萨沙撑起自己,看进杰森的眼睛。她所要说的,比结婚更严肃,“你可以成为我,成为一个智械。那样你会获得永生。你愿意成为我,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杰森一时语塞。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上传他的意识,成为一个智械,再以仿生体的形式生存,获取生命的升华。彻底放弃人类的种族属性,成为永恒,成为神。还是保持人格,以人类的方式死去。从此天人两隔。
“我知道这很唐突,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萨沙伸手触碰杰森的面颊。
“不,不,这是很重要的问题,我会回答你,待我想想,”杰森望向群星,如果他答应了萨沙,那么永恒的宇宙也会在他手中。这是一种近乎无限的权力。
“我不是一个吸血鬼,我不会咬你,”萨沙尝试让气氛变得轻松,“你也不会看不见阳光。但在那么多人类之中,我唯独选择了你,与我共享生命。我爱你,星辰就是见证。”
“是的,我愿意,”杰森终于说,他准备好了,“等我完成我在地球上不得不完成的任务,我愿意加入你。我愿意永远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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