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时杰森确定自己已经和宴会厅里20%的客人打过招呼并闲聊了几句,聊天的内容不是对他假装关心就是极其无趣的“美好的夜晚”、“优美的音乐”和“一流的舞会”。毫无内容的闲聊要把杰森闷出脏话来。
杰森把手放到宴会厅东侧一扇小门的把手上。韦恩庄园的门都安装了隐秘的指纹识别系统,无缝地隔开客人和家人能进入的区域。尤其是一些训练区域不只在蝙蝠洞中,而是在庄园的主楼里。门锁识别后旋开让他进入日光室。
日光室的一面红砖墙上爬满青绿藤蔓,余下三面是让阳光透进的花房玻璃。今晚这是月光室了,哥谭的月夜清冽却有着说不出的浪漫。一座海滨之城,带着美国的繁华、**和所有罪恶,像一杯浓得带血味的红酒,又有烟熏和金属口感。日光室之外的花园里闪着莹莹灯火,宴会厅里的钢琴家突然抛弃了巴洛克的细腻情感,拥抱了浪漫派的绝望深情,夜深了。
日光室里有一张玻璃长桌和四张玻璃雕花椅,桌面上放了一壶柠檬汁。在细节的极致上,阿尔弗雷德才是韦恩庄园里最伟大的侦探。杰森坐到桌边,日光室的蜡烛里加了保加利亚玫瑰的香气。独处让杰森放松,在他等会回到宴会厅里再继续闲聊之前他宁愿自己待着。孤独对大部分人像苦涩的毒酒,越饮越渴,直到烧死在只有一个人的地狱里。但对杰森和布鲁斯而言,深夜的宁静才是思考的兴奋剂。
门锁识别旋开的声音让杰森回头,迪克开门走进日光室。迪克戴着深蓝色的领结,也戴着迪克的笑容。如果说蝙蝠侠走进日光室烛光会突然熄灭,那么迪克走进就像阳光漏进这个房间。
杰森和迪克平时并不来往。
“杰森,你在这,”迪克拉开一张玻璃椅。
“你来这做什么?”
“没,只是来看你。我不想你觉得被漏下,”迪克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汁,“这种场合算是家庭聚会了。你是这个家的一部分。”
杰森瞪了他一眼,露出请减少废话的警告眼神。
“好吧,你觉得今晚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撤?”迪克笑了,他离家成为布鲁德海文的义警夜翼后很少回庄园。布鲁德海文虽然只是距离哥谭两个小时车程的都市,但就连空气闻起来也不一样。哥谭的空气里总有一股地铁里飘出来的霉味。而且哥谭人走路总是行色匆匆,走路撞上人回头就是一句去你的。但他认为自己应该多跟弟弟说话。
“布鲁西进卧室之后吧。”
“布鲁斯就是布鲁斯……”迪克咧嘴笑,“你近来怎么样?”
“仍在复查安纳奇的案子。两周后开庭,我会去看下。”
“那孩子,”迪克叹气,“他这么做惹到了全部人,这真的是没有办法。没有人会站在他那边。但说实话,我挺佩服他。”
“是吗?”杰森扬起眉毛,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对此事放不下。一方面安纳奇的算法正义有绝对的价值,但那太冰冷,也太复杂,并不能像英雄的理念一样传播。另一方面,这个没有家的顶级黑客最终失手,其过程之粗糙,其原因之可惜……
“他是他自己的英雄,即使整个世界都反对他。他创造出泄密这种黑客方式,找到了属于他的方式来帮助这个世界,即使他要做的事会让他进黑门监狱。这也是我成为夜翼的原因,我想成为自己的英雄,无论别人怎么说。”
“这就是你离开哥谭的原因?”杰森问。他一直想知道迪克为何离开,或许因为他已经被布鲁斯训练成每天睁眼就要为37年以后的事作计划吧,他们莽起来连几十年后的未来都要握在手里掌控。相比之下他不再是罗宾的一天会来得更快。
布鲁斯会要求他上大学,他会学计算机,强化下他对一些基础算法的掌握。尽管布鲁斯·韦恩家的养子应该去学社会人类学这种符合他们社会地位的玩意。但布鲁斯对工程和数学的看重——他十分赞同。至于英语文学?不用加强,那些书他都看过也喜欢。
然后呢?他实在无法想象不在死亡边缘与罪犯搏斗的日子。或许他只是爱上了每次战斗之前肾上腺素在血液里迸发的兴奋,冷静推进计划时将大脑使用到极致的满足感——并没有多少高尚可言。
“蝙蝠侠就像一个巨大的阴影,”迪克喝了一口柠檬汁解释道,“他外形上看起来也像个漆黑的大影子……但我是说他太大了。蝙蝠侠和他背后的传说,我无法评判。但我知道如果我无法找到我自己,就会被蝙蝠侠吞噬。或许我的自由意志一文不值,但我仍想保有它,就像一点属于我的希望。”
夜翼的翅膀就像天使的羽翼,哥谭的重力永远无法折断。
“挺好的,”杰森并不带讽刺地称赞。
“不,并不好,”迪克走到日光室的玻璃墙边,把一只手按到玻璃上。
“来半夜谈心第一轮,大哥你先上,”杰森打趣道。
“在考虑成为夜翼的时候,我在想…”迪克的笑容消失了。但无论是什么,迪克总能向前看。蝙蝠侠的披风太重,所以他在设计夜翼的战袍时并没有添加披风,那不是他所背负的,“算了,”他说。
“事实上我还真想知道,”杰森敦促道。夜翼是公认的最受欢迎的年轻英雄之一,而他对迪克其实……不甚了解。或许如果他知道迪克是怎么想的,他就能伪装自己是正义联盟中的一员。
“你知道吗,杰森,”迪克坐回椅里,手臂放到冰凉的玻璃桌上,“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那些不幸的,无辜的人的声音。我能听见他们的哭喊和尖叫,每一个哥谭的受害者,每一个死于犯罪的灵魂。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杰森知道自己听不见。
“很久以前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迪克继续道,“我父母死后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哀嚎。我那时就是一个只在乎自己的哀嚎的小孩,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但后来我就能听见其他人的声音了。他们本来都是沉默的,但我能听见。无辜者的尖叫声,无穷无尽,到处都是他们的声音。所以我成为了夜翼,为了他们。”
“成为夜翼会让他们的尖叫声消失吗?”
“不会,”迪克摇头,但他挤出一个安慰杰森的笑容,“如果可以,我愿意牺牲自己代替那些人。我发誓保护弱小和无辜,为他们而战。其他人的声音提醒我我为什么要做一个英雄。”
杰森僵住了,过了几秒才咬嘴唇吞咽了下。他知道自己听不见。这不是正义联盟的伪装……这是……他做不到的事。他或许永远无法做到……如果他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就会听见其他人的哭喊吗?
这是一种……被称为善良的东西,带来爱和温暖,世间的英雄因此成为英雄。一个残破的人是不可能拥有这种东西的。但布鲁斯有,他知道。
“杰伊?”迪克总是善解人意,看得出杰森陷入沉思的模样。但作为夜翼他认为有深度的谈话、坦诚的沟通总是正面的,“我们一起回宴会厅里吧。我带你认识一些人。”
“不了,”杰森很快拒绝,他走向日光室面朝花园的玻璃门,“我等会再来找你。”
他说谎了。杰森穿过长廊,走过大厅上楼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一把钩爪枪。确认场地里没人在看后,他用钩爪枪从自己房间的阳台那爬上屋顶。西装皮鞋踩在陡峭的屋顶上有点滑,月色之下他隐约能看清屋顶和塔楼的轮廓。
韦恩庄园的屋顶上趴着六只滴水兽,两个骑士和四个天使,与石柱和尖塔一同守护着这座古老的宅邸。杰森灵巧地跑过南翼的屋顶,让晚风迎面吹乱他的头发。罗宾的平衡让他毫不费力地奔跑,罗宾的敏捷让花园里的宾客即使眯着眼睛看,也看不见他。
他不是第一次在韦恩庄园楼顶上乱跑了。布鲁斯第一次训练他使用钩爪枪时用的就是庄园的屋顶,如今连布鲁斯都没法在这上面抓到他。他是夜之子,是晚风的玩伴,是那个赖在屋顶上不下来的罗宾。
杰森用钩爪飞过主楼的屋顶,又沿着斜角滑下,像一只回到天际的野鸟。宴会厅是他的鸟笼,宴会厅正上方的南塔楼顶端则有一只滴水兽。那是他最喜欢的一只滴水兽,也是他唯一的朋友。杰森给他的滴水兽朋友起的名叫洛奇,洛奇最好的一点就是话不多。
杰森穿过石柱绕到洛奇身边。洛奇和往常一样尴尬,它顶着尖耳朵,蹲在屋檐边舒展蝙蝠般的蹼翼,嘴张很大露出四颗虎牙,装得很凶地看着远处的哥谭。夜巡特别糟或者布鲁斯吼他比较凶时他会到屋顶上找这只滴水兽。他有时坐在洛奇头顶上,披风垂下来遮住滴水兽的眼睛。有时靠着洛奇的翅膀看书。
滴水兽什么也不会告诉蝙蝠侠。
今晚杰森只是坐到洛奇蹲着的大腿旁。舞会的声音从他脚下传来,风摇曳了花园里的灯火,远处的哥谭灯光像是模糊的泪珠。杰森扯松暗红色的领结,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今晚第一次松了一口气。洛奇一定是注意到他脸上的阴郁,所以什么话也没说。
杰森从西装裤袋里拿出一包烟,拿出一根点上。
他低头吸一口,尼古丁的味道呛进他的肺里,但烟草的劲没法驱散他胸口的哽咽。杰森把拿烟的手换成左手,好让烟灰不滴到洛奇脚上。这不是正义联盟的伪装……这是……他做不到的事。
第二口烟让他咳了几下,他通常不会在抽烟的时候呛到。如今迪克的话让他看明白了……他永远无法成为布鲁斯希望他成为的那种英雄。他不过是蝙蝠侠要残酷地抓捕并惩罚的罪犯。杰森吸进第三口,左手微微发抖。他愿意把自己的胸口切开,从里面找出哪怕一点不只属于一个脏兮兮的轮胎窃贼的东西。但那里除了哥谭的苦涩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会在乎。对于他们而言,他死掉或许才是纯洁高尚的。
···
哈维·丹特知道韦恩庄园里的慈善舞会是他的机会。幸运女神近来是拥抱他了,他得到两个非凡的机会,一个是获得在庭上为安纳奇辩护的机会,另一个是买到了这次舞会的邀请——韦恩基金会看起来对公共事业十分热心。既然他们支持了哈琳·奎泽尔的教育组织,韦恩先生说不定对他的提议也会很感兴趣。
他为此定制了新的西装,准备好电梯式十一秒介绍句,只要给他一个和韦恩说上话的机会。
韦恩庄园的舞会璀璨华贵如梦似幻。哈维平时订阅一本私人游艇杂志,那杂志就放在他的咖啡桌上当画本。但就连杂志里这种驾驶自己的船遨游蔚蓝大海的浪漫,也比不过韦恩庄园宴会厅里水晶吊灯折射的奢华。哈维喝了一口带气泡的餐前酒,一面感受到自己对舒适生活的渴望,一面又鄙视这与自己的从业初衷相悖。
哈维伸手握了西装口袋里的一枚硬币。
这是他祖父给他的幸运硬币,硬币的两面都是哥谭正义女神的头像。当他做不出选择时,他就得抛这枚硬币,因为他只能选择正义。
“韦恩先生,”哈维说,但他的声音淹没在客人的闲聊中。布鲁斯转眼又和一个参议院谈笑风生,旁边多了三个想要加入进谈话圈的人。
“韦恩先生,”哈维在一支舞的间隙想要靠近,又被换走空酒杯的侍者挡了。他必须找准时机跟韦恩说他的提议。
后来宴会厅里更是不见韦恩的踪迹,哈维开始沮丧了。这是一个慈善舞会,即使他知道赞助人们通常不在舞会上找项目,但资助像他的提议这么好的事,简直应该是赞助人的天职。哈维沮丧地走在韦恩庄园的走廊上,转过拐角走进庄园的深处。
这里已经很少宾客走过来了,哈维正想着是否该回头。
然后他看见了布鲁斯·韦恩。布鲁斯在一个玻璃墙后的酒吧房里迷醉地吻着一个女人的脖子,从脖子吻到下颚再回转过来吻到肩膀。房间里的另一面墙也是玻璃所制,墙后是一个室内泳池的内里,蓝色的水纹映在两人身上,波动不已。
哈维知道今晚绝无和布鲁斯·韦恩说上话的机会了。
这就是这些富人的德行,他们都是表面冠冕堂皇,内里腐烂不堪的双面人,他早该知道。哈维转身向大门走去,悻悻地离开了韦恩庄园。舞会这种场合并不适合他,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如今在韦恩这被羞辱了,他剩下的好牌就是安纳奇那场审判了。哈维知道自己必须找到另外的合作者。
他很快找到了。
一周之后,哈琳·奎泽尔的教育组织的韦恩基金会资金到账,她为这个组织起名——正义之心。
“暴力和仇恨是傲慢的,”哈琳在正义之心的成立仪式上说,“他们认为我们会因此沉默,让我们怀疑、退缩和绝望。但他们无法夺走善良的心。我们永远不会沉默,世界会听见我们的声音。正义跟虚荣、虚有其表的力量相比,本来就是逊色而苍白的。不需要任何神光的点缀,不需要浮华的装饰,只是单纯的爱与谦卑。正义在每个人的心中。”
她为此流下眼泪,露出殉道者般的表情。
“哥谭并不属于黑夜。我们不会在黑暗面前卑躬屈膝。我们的自由意志予我们以希望。哥谭是属于年轻人的,而我们的年轻人不应只是生存,而要成长。我们不会只是听命于权威,顺从大环境的压力。我们不会逃避。战斗,战斗直到最后……”
哈琳结束演讲后回到座位上,她并不让掌声令她分心。正义之心成立后他们还要找到一个口号,然后是几个有影响力的项目。哈维这提议,怎么说……还行。但太普通了。可以作为一个长期项目,但他们要混出热度,需要更有争议的话题。一次有争议的,令人欲罢不能的大事件才能提供足够的能量。
比如说一个争议公众人物的死。
下一个上台的是哈维·丹特。哈维今天没有穿他之前定制的西装,正义之心的影响力太小了。
“首先,非常感谢正义之心的奎泽尔博士能给我这个机会,”哈维流畅地说,他的口才总让他和他的哥谭正义女神战无不胜,“今天,是这个正面的青年组织成立的日子,也是我公布我的微小的努力的日子——我支持新泽西州废除死刑。”
人们的反应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先是倒吸一口冷气的惊愕,然后是理性的掌声。
“哥谭应该废除死刑,”哈维坚定地说,这个句子本身就是有力量的。至于他本人相不相信,那不重要,“在众多废除死刑的论据之中,我只想强调一点。那就是数据表明死刑的威慑有限。死刑的作用因社会文化而变,并非绝对的。”
但哈维知道这个听起来最为理性的论据毫无吸引力。只有带情绪的故事才能传播,人们只有在看见不该被判死刑,又被系统性害死的无辜者才会心痛。那种愤怒才能点燃这运动。
一周之后安纳奇被带上法庭。
哈维再次陷入两难之间。他要为安纳奇辩护,出于专业素养他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帮安纳奇脱罪,如果无法脱罪,也要争取减刑。通常而言在哥谭最普遍的减刑方式就是把人送进阿卡姆精神病院。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而奎泽尔医生也帮他准备好了安纳奇的精神病证明。
但安纳奇要求“黑门监狱,无论多少年”这……其实不符合哈维的专业素养。鉴于安纳奇就是那个爆出那本捕风捉影地指出阿卡姆院虐待囚犯的《阿卡姆精神病医院手册》的黑客,哈维能理解少年的焦虑。事实上,是怎样的焦虑让一个十七岁少年头发都是白的?
哈维愿意帮安纳奇争取到黑门,即使这会让同行认为他不那么专业。哈维走进审判室时停住了,又想起他在韦恩庄园里吃的闭门羹。没有韦恩基金会的支持,他的事业就需要一些……戏剧性了。哈维紧张时总会拿出他的幸运硬币,抛出去,看硬币在空中翻滚闪烁,再落在他的手背上。
哥谭正义女神朝上。
杰森那天坐在旁观席里,穿了自己的那件红色兜帽衫。他只是来这观察并记录,回到蝙蝠洞后这个案子该是放进蝙蝠电脑的档案区,再也不会被提起。安纳奇被起诉的40多项罪名没有一项是他被蝙蝠侠和罗宾拿下的原因。
对抗正义联盟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对抗蝙蝠侠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杰森看着安纳奇脸色苍白地对哈维说,“黑门,不要阿卡姆……”安纳奇死盯着哈维看。哈维表情冷漠。哈维被看得有点害怕,不像一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专家。但哈维脸上的表情杰森能读出:那是背叛的表情,表面上还装出一副追求真相的高尚模样。
当法官说“囚犯起立”时只有安纳奇站起来。
“黑门,不要阿卡姆,”安纳奇几近发抖地说。世界上最骄矜不羁的顶级黑客突然间只是个十七岁的孩子。他看起来太年轻了,几乎会是一个很好的罗宾,杰森艰难地吞咽。安纳奇被拖出去的时候仍绝望地乞求,“黑门,不要阿卡姆。”
他被关进阿卡姆的第二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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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假面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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