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蝙蝠侠，地球就再没什么可留恋的。
登上星舰，成为曙光五号的舰长，蝙蝠侠要求道。他将在宇宙中流浪，不知归途。
他本以为已经证明了自己，通过了严苛的战斗历练，对蝙蝠侠有用。现在看来，他不过是蝙蝠侠用完丢弃的垃圾罢了。这一次布鲁斯要将他丢到宇宙的尽头，永不相见。布鲁斯就如此厌恶他的存在吗？
杰森站在房内的洗漱台前，用冷水洗脸。水流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他看了镜中的自己，疲惫而迷茫。蓝眼睛里没有了那猛烈燃烧的火焰，干涩得发痛。他伸手揉了眼睛，揉不掉眼里的血丝。
在刺客联盟的地下室里，他重申他的忠诚，他对布鲁斯说，“你可以命令我，标记我。但不要怀疑。”杰森看了一眼自己的右臂，上面刻着一道狰狞的疤痕，正是体内追踪器被抠出来的痕迹。他已经不携带蝙蝠侠的标记了。
蝙蝠侠不再拥有他。
“如果你被人杀死，我会为你报仇，”杰森当时说。考虑到布鲁斯并没有为他复仇，不但让小丑活着，甚至将小丑从阿卡姆的岩洞深渊中放出。命令杰森用蝙蝠电脑看守小丑，不在乎小丑说的那些戳脊梁骨的话。
布鲁斯说过他愿意为杰森而死，这句话原本重于泰山，如今轻如鸿毛。更像是一句笑话。蝙蝠侠那么伟大的英雄，怎么可能为微不足道的红头罩而死呢。是他想多了，杰森对着镜面摇头。
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是确定的，仿佛乘着一块木排在海上漂泊。别说是巨浪，哪怕是一朵小浪花，也将颠覆他的存在。蝙蝠侠曾将他从猛烈的漂泊中救出，找到了心之所属。他曾以为一切尘埃落定。
杰森从二楼走下庄园的主楼梯，悻悻地路过书房，再按下去蝙蝠洞的电梯。书架旋开后露出泛蓝光的机械电梯，充满未来感。一切都沾染了布鲁斯的气息，乘坐蝙蝠就像穿越盔甲隧道，直达蝙蝠侠心里。
蝙蝠电脑的右侧，被敲碎的玻璃罩橱里放着烧焦扭曲的罗宾制服。布鲁斯很好地控制了火势，没有殃及电脑。阿尔弗雷德还扫走了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擦掉了杰森的血。但玻璃罩橱没有被移走，狰狞地宣示蝙蝠侠没有心。
制服被烧毁的时候，杰森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过往与布鲁斯在一起的时光仿佛突然消失了。他的一切都给了布鲁斯，然后在这一刻化作了风沙。
杰森走到烧焦的罗宾制服面前，驻足停留，看那残破的余烬。他是穿着这身罗宾制服死去的，记得上面的每一道撕裂，每一道割痕。这只能说明布鲁斯对他的死亡不屑一顾，可以随便摧毁他们的羁绊。
是他僭越了，以为一个韦恩会在乎一个犯罪巷里走出的男孩。
布鲁斯是这个世界需要的英雄。必要的时候，可以为正义而死。他不过是底层出走的问题少年，做着见不得人的杀手活。虽然联合军把他捧成英雄，布鲁斯也不会把他看在眼里。他仍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物件。
杰森默默坐到蝙蝠电脑前点开监控，看今日份的小丑发狂。这是一日里他最痛恨的时光，看守小丑，毫无意义，浪费时间。但这是蝙蝠侠的命令。蝙蝠侠要让他习惯小丑的冷嘲热讽，即使这无聊至极。
“啊哈哈，”小丑一如既往地对着摄像头自言自语，“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与以往不同的氛围。一切都不同了，我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好好庆祝呢？”
妈的闭嘴，杰森很想开麦说。小丑还能不能更无聊些，他对小丑所要说的没有一点兴趣。他也已经习惯了小丑的挑衅，不把小丑说的话往心里去。小丑也就还能对着摄像头蹦跶了，彻底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我们还是来聊聊蝙蝙你最喜欢的话题，你的罗宾吧！”小丑说着伸了伸手，活络了筋骨，“我知道我所说的每次都能说到点上，毕竟，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也没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小跟班。”
杰森扶额，小丑总是三句不离蝙蝠侠，三句不离他。好像小丑知道他们在看监控，知道自己还能对着镜头表演。小丑本性残忍，疯癫的模样全靠演，内心却冷静，永远警觉观察机会，轻易谋划精密的犯罪方案。
“你知道，我了解你跟罗宾二号的关系，”小丑哈哈笑，露出宽大的病态笑容，“你根本不需要一个罗宾。别听那些说你没有罗宾就心理变态不健康的话。你从来就没有健康过，毕竟，如果一切太过艰难，阿卡姆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杰森不敢苟同，对于他而言，蝙蝠侠是哥谭仅剩的理智。他只怕蝙蝠侠因为压力过大而陷入疯狂，并不认为蝙蝠侠本身就是疯子。虽然正常人不会穿着盔甲，在楼宇之间滑翔。他崇拜蝙蝠侠。
“你不需要一个罗宾，哈哈，”小丑在囚室里站起，凑近摄像头说，“你只需要我。我知道你其实早就厌倦了错误男孩。他武力上不如你，智慧那就更是远不如你，你带着他就是带着一个累赘。”
小丑当真了解蝙蝠侠，了解他吗。杰森原本不会认真听的废话，悄然进入了他的脑海。小丑是瞎猜，还是处心积虑挑拨离间。他真的是蝙蝠侠的累赘吗？他和布鲁斯的关系已经差到了极点，不可能更甚，不是吗？
“我知道在你心中，你已经厌倦了每次夜巡都要照顾、保护罗宾，”小丑分析道，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然后开怀大笑，“你厌倦了他。他像个跟屁虫一样缠着你，索取爱护和赞赏。你对这种游戏一点兴趣都没有。”
杰森双手捋过发间，他从来没有好好思考过这个问题。总是向往甚至依赖着布鲁斯，现在布鲁斯不过是把之前掩饰的反感表露出来。他不该让小丑的话说进他心里，但他盯着屏幕，等待着小丑说下去。
“简要而言，我知道罗宾对你来说，没有用，”小丑装作一副深谙此道的模样，点头继续道，“对于没有用的东西，你会怎么做呢？当然是交给小丑叔叔来处理。我很能明白你的心情，我真的懂。”
杰森费尽心思，难道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对蝙蝠侠有用吗，但在天堂之战中，他只打过败仗。一个只会打败仗的将军，不但害死军人和平民，也在消磨蝙蝠侠的耐心。他咬牙，艰难地吞咽。
“对于那个废物，我虽然不能变废为宝，但我帮你处理了他，”小丑咧嘴笑，笑声里有纯粹的邪恶，“我确保他废得不能再废了，然后才杀了他。你呢则迅速找了下家，根本不想来找我寻仇。没人在乎那个废物罗宾。”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自制力，杰森会一拳捶到桌面上，捶翻键盘旁的咖啡杯。他在地球上的时间不多了，但在他走前，他要了结了小丑、蝙蝠侠和他的恩怨。他说到做到。
“我还知道的是，你有你的不杀原则，蝙蝙，”小丑歪头说，双手展开，像是要给蝙蝠侠一个拥抱，“但是他死了复活——天知道他是怎么活过来的，之后一定会跟你吵不杀原则的事。他有够烦人的。”
杰森回头看见布鲁斯穿着蝙蝠侠的全副武装走出电梯，才关掉了小丑的监控视频，起身走向蝙蝠侠。
“我们得谈谈，”杰森径直说。与蝙蝠侠不同，他穿着日常的衣物，没有武器，“关于我们，关于星舰。布鲁斯，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像是变了一个人，我不懂，但你可以告诉我，相信我。”
“很快你将登上星舰，带领曙光五号飞向新比邻星，这是你最后一个任务，”蝙蝠侠面无表情地说，并不想解释，“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超人和我选择了你作为舰长，我也要求你待在庄园内，远离战场。但我不认为你配当舰长。”
“我明白，这将是人类最后一次远航，我愿意接受这个任务，”杰森顺从地说，无论蝙蝠侠分派给他什么任务，他都不由自主地执行，即使是派他去送死。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自由意志。他指了被烧毁的罗宾制服，“但这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烧掉罗宾制服，跟星舰委派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你可以认为这是我私人的举动，”蝙蝠侠进入战斗姿态，甚至有点莫名其妙。杰森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但并没有警觉。布鲁斯不会伤害他。“我不再需要它了，我也不再需要你。”
杰森血液沸腾，一股无名的愤怒捕获了他。蝙蝠侠的话好像在说他的死无足轻重，他的痛苦可以一笑而过。被小丑关在阿卡姆废弃一翼的一年里，他的所有挣扎都无谓。烧毁罗宾制服，就是亵渎他的死亡。
“你可以这么想……”杰森破碎地说，连声音都颤抖。他已经问过布鲁斯他是否没用了，他没有用。他让布鲁斯彻底失望，可以被当做垃圾丢给小丑。小丑刚才的话语和笑声刺进他的胸膛，他窒息。
“地球上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杰森，”蝙蝠侠低哑地说，声音一点也不像布鲁斯，决绝而坚定，“当你踏上星舰，你所要做的，就是永不返航。”
他的杰森准备好了，他的杰森将要离他而去。
“你可以认为我对你毫无价值，”杰森仍固执质问布鲁斯，“但伦敦的那些军人还有平民呢？他们都是因为你的放弃而死的，我可以去送死，但你想过他们吗？他们也有家人。这就是联合政府阴暗的勾当吗？”
“你应该意识到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我真的很想与你共度一生，布鲁斯没有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给过你机会，让你死得体面点。”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保证，”杰森听懂了，他恳求布鲁斯，不要丢弃我，我会对你有用。
“为了人类……”你必须死。布鲁斯不需要说出剩余的话语，他只是随手就投出了蝙蝠镖，割开杰森的脖子右侧。毫不掩饰他的冷漠和决然。他做得如此精准，以致蝙蝠镖既没有割开杰森的喉咙，也没有伤及颈动脉。
杰森捂住脖子跪倒在地，他想要叫唤，或许叫布鲁斯的名字。但那会让他呛在自己的血里，血溢过指间，不绝流淌。布鲁斯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正要离去。
杰森流下了泪水，沾满血的双手想要去触碰对方，布鲁斯任由杰森从后抱住了自己，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知道真相的下场就是这么残忍，”他说，忘了我吧，杰森，活下去。
当时布鲁斯觉得这是他与杰森最后一次拥抱了，他的身体几乎快控制不住去回应他安慰他，但布鲁斯最后一丝理智还是跨出了那一步。杰森被迫松手，趴在地上，血流如注。
如果他要做绝，他会再拿出一把蝙蝠镖，刺向杰森的肚腹。刺三下，但即便如此，杰森仍会想他是如何精确地不杀自己。他必须让杰森死心。布鲁斯走向工作台，拿起他放好的撬棍。
杰森捂着流血的脖子蜷缩在地上，布鲁斯拿着撬棍走近他，用撬棍挑起杰森的下巴……再扬起撬棍让杰森看清楚了。看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武器，看清楚他那仿佛是小丑一般的身影。再一击将杰森击晕。
杰森在晕厥的瞬间，内心就枯萎而死。
布鲁斯这才扔掉撬棍，撬棍落地发出哐当一声。杰森的血在地上迅速漫开，没过他的长靴。他解下头盔，露出汗湿的头发。再从万能腰带里拿出一块高级战地止血包，轻轻将杰森抱起，按到他的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他呢喃道，杰森没有听见。
三天以后。
杰森才在医疗区，呼吸急促地醒来，脖子上缠绕了几层绷带，汗水沾湿了枕头。他醒来时布鲁斯不在，只有萨沙坐在床边。杰森记得很清晰布鲁斯拿起撬棍的样子，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你很幸运你还活着，”萨沙安慰道，她伸手去拨开杰森额头上的湿发。
“如果他想要我死，我一定死了，”杰森看着天花板说，喉头一阵哽咽，“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拿起它的样子……”
“蝙蝠侠，他失去了自制力，”萨沙不得不为布鲁斯保密，她只能顺着说，“你还好吗？”
杰森靠在枕头上摇头，只想一睡不醒，也好过面对残酷的现实。他的内心早已崩溃，蓝眼睛里泛起水雾。但他不会再为蝙蝠侠流一滴眼泪。
“我什么时候能走，能离开这？”杰森终于问了对的问题，萨沙心中大石落下，“星舰什么时候起航？”
“快了，”萨沙抚了杰森的脸，她看不得杰森崩溃，但这是唯一的办法。登上了星舰，杰森就再也不是地球人类。无论地球上有什么，都是痛苦的过往，不再追忆的往事。他要走了，去往宇宙的尽头。
“我再也不想见到他，”杰森残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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