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河有树摇头:“不冷。”
“行,”他指给早河有树看楼梯口,“客房在二楼,门上挂了字牌,洗漱用品都给你准备了。等下你检查一下缺不缺什么别的东西,我帮你带。”
“谢谢你……那个,”早河有树的唇瓣上下开合,随即内敛地抿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为我带一本《圣经》吗?”
加藤原之助讶异道:“你信教?”
从没发现过他有这种倾向。
“不,”早河有树连连摇头,“只是想稍微读一读。”
“行,明天带给你。”
就此,平静的日常开始了。
他们间的交流并不多,像两个恰巧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的房客,了解对方生活状态的唯一途径是观察对方门前的每日早报有没有被主人收走。
加藤原之助是典型的料理苦手,除了警局食堂,一日三餐基本依赖饭店的配送服务,厨房的装饰作用远大于实用性。早河有树入住后那间炊具齐全的厨房才有了用武之地。他不会特意为加藤原之助准备餐食,加藤原之助也从来不向他提这些要求,毕竟两人的作息只有“早起”这一点相同。但用餐时间偶有重合的话,早河有树会顺便帮他煮些馄饨或面条这类速食。
晨起时互相打过招呼,晚归后象征性寒暄,早河有树回客房,加藤原之助打开电视,横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摆弄。
早河有树问过一次他在做什么。
加藤中断手里的差事,向他展示了备忘录的主界面:“日记。”
“您有写日记的习惯啊。”
“记点流水账罢了,哪个时间段做了哪件事之类的,”他反问,“你写日记吗?好像没怎么见你写过。”
早河有树说:“国中的时候写过,现在不写了。”
那孩子从不过问案件的侦破情况,仿佛对此漠不关心。他蜗居在独栋里,像是一道沉默而苍白的影子。
没有手机,他也不向加藤借用,或着去街上找公共电话亭,他再也没有联系过早河优夏。
独栋的二楼有扇巨大的落地窗,早河有树很少出现在那里,但偶尔会抱膝坐在窗边,躲在深棕色的帘幕后窥探窗外的街道。从缝隙间漏过的光斑炙烤着他的皮肤,他眯着眼,几乎要融化在阳光里。
鲜红的《圣经》被他抱在胸前。
“宗教信仰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他对加藤原之助说,“人也一样。”
“只要相信些什么,就足以让人维持安详和平静,进而拥有活下去的勇气,或者欣然将结局的苦果收入囊中。”
“那么你现在也拥有信仰了吗?”加藤问。
早河有树偏过头望向窗帘缝隙后的街道,手指无意识抚摸过《圣经》粗糙的封皮与书脊。他迟疑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不,我……不相信书里的耶和华。”
“书里的?”
早河有树没有回话,他继续摩挲着封皮上的烫金文字,怅然若失。
渡边提供的照片,加藤原之助反复比对后,让原田帮忙从证物室取出了案发当天早河有树穿的衣服。
原田把装在证物袋里的衣服递给加藤原之助,顺便问了一句:“有眉目了?”
“嗯。”加藤原之助检查了那件衣服上所有的纽扣。
这件远看简单而普通的白色衬衫,实际上相当考究。领口、袖口和衣摆都绣着叶形暗纹,面料很不错。身前的金色排扣打磨后光滑得像两排镜子,而袖口的纽扣表面,则雕刻着樱花纹样。
早河家的家庭环境会为早河有树准备这样的衣服,让人不免惊讶。
他掏出照片,摆在袖扣旁。
半晌,他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对倚在门边的原田说话:“……这起案件比我起初想象的要平淡得多。”
原田走过来。
“只是没人会往那个方向想,”他继续说,“灯下黑啊。”
原田盯着照片和袖口,脸色渐渐难看起来。她意识到了加藤口中的“那个方向”,可是说不出话来。
早河有树衬衫上的袖口纹样,怎样才会在尸体的这个位置留下这样深的痕迹呢?
加藤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天的公寓客厅。早河有树压在迅速失温的肉块上,过长的袖口压在半只手掌下,他太过混乱,以致忽视了皮肤传来的钝痛。
顺着这个方向思考,很多矛盾点都有了解答。比如为什么尸体会被移动,比如为什么早河家的三人对此闭口不谈,似乎完全不知情,比如为什么早河英子会表现得如此异常。
现在,他需要进一步地求证。
加藤原之助重新检查了案件的笔录。
早河家邻居说,案发当天他的确听到了隔壁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公寓的隔音很差。但他当时对此不以为然,因为那两个臭味相投的男人总会在醉酒后发生争执,要么就是对孩子拳打脚踢。他无能为力,不打算多管。
“因为扰民的事情去找他们抗议过很多次了,但他们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唉,后来我都不敢再去了。”
脸上带着后怕与紧张,他感叹道:“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已经在找新房子了,果然还是搬走比较好。”
而几天后加藤原之助再次找上他时,他还没来得及搬走。
邻居打开门,加藤原之助看见客厅的榻榻米上堆放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大江先生,您好。”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啊,我记得您,”青年有些紧张,“您是那天的警官。呃,请问有什么事吗?”
“只是来向您确认些情况。”
那人犹豫片刻,还是把加藤让了进去:“进来说吧。”
“您在准备搬家的事情啊?”加藤笑眯眯地问。
“嗯,毕竟……”大江表情苦涩。
加藤原之助拍拍他的肩膀:“那您恐怕走不了了。”
“……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做了伪证啊,不是吗?”
加藤原之助欺骗了大江。他告诉大江,案件的真凶已经被找到,就是早河家的长子早河有树,而早河有树也承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
“仔细想想,两个成年男性发生肢体冲突,和一个青少年杀死两个被大|麻酒精麻痹了的两个成年男性,这两者所产生的噪音,我想,应该不难区分吧,”他说,“总不可能一声惨叫都喊不出口就引颈就戮。”
“您应该不用我科普作伪证的后果。”
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大江坦白了。
“我没想着作伪证,”他战战兢兢道,“我只是觉得,什么都不说,也、也不会怎么样,对、对吧?”
老旧公寓的隔音真的很差,他逼仄的生活与那两个孩子遭遇的一切仅仅一墙之隔。每天灰头土脸地回到漆黑的公寓,听见隔壁传来的吵嚷,然后有些麻木地感慨,原来自己的生活还说得过去。
他不是没尝试过在暴力进行时找上门,用“扰民”的理由打断正在发生的事情,但对方甚至懒得给他一个眼神,有几次还向他举起了拳头。
毕竟连警察都解决不了,他又能做什么呢?自己光是忙着工作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无可奈何地想,最终选择明哲保身。
然而那天他听见隔壁传来那个叫“大冈岩”的混混的惨叫,以及早河弘夫高亢的叫骂时,他意识到了某种事态的恶化。
他听见两个孩子哭着乞求早河英子的谅解与怜悯。
他清楚了刚刚不同寻常的混乱的来由。
“真凄惨啊。”
他忍不住为那两个孩子感到一点悲哀。
于是当警察找上门时,一瞬间的恻隐之心作祟。
他说:“我不太清楚……毕竟隔壁总是很吵,我以为又是那两个男人喝醉了酒,闹起来了。”
自己没有撒谎,也没有作伪证。
自己确实没有听出来什么异常,这样的混乱放在早河家身上实在正常不过了。
他这样相信。
或者说,他希望这样相信。
在加藤原之助面前,他浑身瘫软地坐在榻榻米上。
他感觉脊柱在颤抖,而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人,的确是那孩子杀的。”
他记不清后来那个警官又和自己说了些什么,啊,不对,他至少还记得请那人告诉自己:“你不会有事,你是证人,我保证。”
加藤原之助离开后,他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几乎把胃都呕吐出来,涕泪横流。酸液刺激得他的喉咙火烧似的疼。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像过去一般,他想。
如果有相关专业性错误,还请忽视……
下一章if线结局。
正文里没有这个纽扣的事情。不过正文邻居给的口供确实是假的,出于同样的理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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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神不在的第七日(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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