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秦失其鹿(四)

刘太公颤巍巍地出现在门口,老人家显然也是听到了动静急急出来的,花白的胡子气得一翘一翘,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院子里那个正抱着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不肖子。

刚才那点温情脉脉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你……你个混账东西!你还知道回来?!”刘太公愤怒指着刘季,气得几乎站不稳。

刘季一见老父亲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把刘盈塞回刘交怀里,“阿爹……”

“别叫我阿爹!我没你这样的儿子!”刘太公怒吼一声,左右环顾,一眼瞅见墙根靠着一根平时用来顶门的粗木棍,二话不说,抄起来就朝着刘季冲过去,举起棍子作势要打!

“我打死你个不省心的玩意儿!让你当亭长你不好好当!让你安生过日子你偏要惹是生非!释放刑徒,逃亡山林,如今还敢……还敢造反?!你是要把我们全家老小都害死才甘心吗?!我刘家祖辈老实本分,怎么出了你这么个祸害!”

老爷子虽然年迈,但盛怒之下,动作竟出乎意料地敏捷,那棍子带着风声就挥了过来!

“阿爹!使不得!使不得啊!”刘交吓得想去拦又不敢。

还是三哥受着吧!

吕雉也一旁劝,只刮风不下雨,“阿爹!您消消气!”

刘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哇一声哭起来。刘元也惊呆了,她被刘邦推开。

刘季哪会真让老父亲打到?他一边狼狈地躲着棍子,一边绕着院子里的石磨跑,嘴里还不忘讨饶:

“爹!爹!您听我说!别气坏了身子!”

“哎呦!爹!轻点!我现在好歹也是个头领了,给留点面子……”

“我不是祸害!我这是为了咱沛县百姓……”

“那皇帝老儿不干人事,咱不能等着被欺负死啊!”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刘太公更气了:“头领?!面子?!我让你要面子!我让你当头领!老子今天就要执行家法,打死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子!”

刘季被追得实在没办法,眼看就要被堵在墙角,情急之下,猛地跳到石磨后面,伸出脑袋喊道:“爹!我现在可是沛公了!萧何曹参他们都听我的!您不能这么打!”

“沛公?!老子打的就是沛公!”刘太公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就是当了皇帝,我也是你爹!老子照样揍你!”

“好好好,大哥二哥,拦着点啊,看什么戏呢?”

刘太公终究是年纪大了,追打了几圈便气喘吁吁,被闻讯赶来的刘伯、刘仲兄弟俩好说歹说地劝住了。老爷子扔了棍子,兀自坐在门槛上生闷气,吹胡子瞪眼。

一场鸡飞狗跳的家法执行最终以刘邦的战略性撤退告终。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吕雉,眼神里带着点求助的意味。

吕雉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有几分酸楚。她上前扶住刘太公,温声劝道:“阿爹,您消消气。刘季一路奔波也累了,先让他洗漱歇息,有什么事,晚些再说,好不好?”

劉媼也在一旁帮腔,总算把老爷子劝回了屋里。

院子里暂时恢复了平静。

吕雉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去灶房,默默烧起了热水。她动作麻利地搬出大木盆,兑好温水,又找出干净的衣服和布巾。

“一路风尘,先洗洗吧。”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追打从未发生过。

逃亡的艰辛,山林的潮湿,厮杀的血污,此刻都被这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驱散了。他乖乖地脱掉那身又脏又破的衣裳,坐进木盆里。

吕雉挽起袖子,拿起皂角,仔细地替他搓洗头发和身体。

吕雉拿过剃刀,让刘季仰起头,靠在盆沿。她一手固定,一手执刀,小心翼翼地替他修剪那很久没打理乱蓬蓬的胡子。锋利的刀刃贴着皮肤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刘季闭着眼,感受着妻子指尖的温度和刀刃的冰凉,心中一片难得的安宁。

洗去污垢,剃掉虬结的胡须,换上干净的里衣,再套上吕雉早已备好的一件新深衣,整个人焕然一新。

那股逃亡已久的落魄潦倒之气已然尽去,让他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他本就长得极好,岁月厚待他,只让眉宇间更添了几分历经风霜后的威势。

不过在动辄骂人又厚脸皮的流氓劲面前,是很难让人察觉到长相的。

他无论当世还是后世,都是斩男不斩女,狂热粉都是男人,狂热到改姓都非要强调改刘邦的刘姓,这很难评。

吕雉退后两步,仔细端详着丈夫,眼中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是她吕雉的丈夫该有的样子。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出来,刘元看见了就夸夸阿父帅,刘季对着水缸照了照,也咧嘴笑了,那得意劲儿又回来了,“那是!你阿父我底子好!”

他转身,看向吕雉,目光深深:“娥姁,辛苦了。”

这一句,包含了太多。谢她此刻的照料,更谢她这些时日的坚守。

吕雉微微别开脸,她不是个会表达的人,“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灶上温着粥,我去给你盛。”

一顿简单的接风饭,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终于真正缓和下来。刘太公虽然还是板着脸,但也没再说什么。

夜色渐深,孩子们睡下后,刘季和吕雉才有机会真正说会儿话。

烛火摇曳,刘季简单说了些山中的情况和如今的局势,吕雉也低声将家中情况,包括大嫂的刁难和萧何等人的维护,一一告知。

听着妻子的叙述,刘季的眼神几度变幻,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他握住吕雉的手:“往后,不会让你们再受这种委屈了。”

烛火轻轻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交织又分开,如同他们聚少离多的命运。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默中悄然滋生,膨胀,几乎要撑破这小小的屋子。

刘季的目光落在吕雉的侧脸上,烛光柔和了她白日里过于清晰冷静的线条,他看着她说话时轻抿的嘴唇,看着那截在衣领间若隐若现的,白皙的脖颈。

他忽然收紧了手指。

吕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感到他掌心的温度陡然升高,那热度几乎有些烫人,透过皮肤,直直烙进她的血脉里。

她抬起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光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惯有的戏谑,而是翻滚着她既熟悉又陌生的暗涌,牢牢锁定了她。

她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呼吸也急促起来。想要维持平日里的冷静自持,却发现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娥姁。”他低声唤她,嗓音比刚才更哑了几分,像粗糙的砂纸磨过她的耳膜,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没有说下去,也不需要再说。所有的言语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最原始、最直接的渴望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奔流。

夜还很长。

窗外月色朦胧,万籁俱寂,只有这一方小小天地里,急促的呼吸与压抑的低吟交织成曲,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唯有最原始的身体力行的纠缠,才能暂时抚平动荡岁月留下的刻痕,确认彼此的存在,汲取继续前行的力量。

那些未尽的言语,未解的怨怼,未卜的前路,在这一刻,都融化在了肌肤相亲的滚烫温度里。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进堂屋。一家人围坐在案几旁用朝食,气氛比昨夜更为缓和,但仍带着一丝微妙的尴尬。粥饭的热气袅袅升起,刘太公板着脸,但至少没再摔筷子。

刘季放下手中的陶碗,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父亲、兄弟、妻子,最后落在懵懂啃着饼的儿女身上。

“咳,”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不同于昨日被追打时的郑重,“有件事,得跟家里说一声。”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他。刘交好奇,刘伯刘仲疑惑,刘太公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没打断。

刘季挺直了背脊,“从今往后,我不叫刘季了。”

“什么?”刘仲愣愣地问。

刘太公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混账东西!名字是父母所赐,你说改就改?你又想作什么妖?”

“阿父,您先听我说完。”刘季抬手,语气放缓,但态度却异常坚决,“伯、仲、季,这算什么名字?说白了,就是刘大、刘二、刘三!放在寻常农户家里没什么,可如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远起来,声音也沉了下去,“如今我领着沛县子弟,是要做大事的。将来或许还要面对更多豪杰,难道两军阵前,对方大将通名,我这边出来一个‘刘三’?这像什么话?未战就先矮了三分,平白让人看轻了去!”

他环视一圈,见刘太公虽然仍板着脸,但吹胡子的幅度小了些,显然也在琢磨他的话。刘伯刘仲面面相觑,似乎觉得有几分道理。

“所以,”刘季斩钉截铁地道,“我改了个名。单字一个邦。”

“邦?”刘交重复了一遍。

“对,邦!”刘季的声音再次扬起,充满了一种昂扬的意味,“《诗经》有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邦,国也!这个名字,才配得上我即将要干的事业!才不至于让人一听,就觉得我们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泥腿子!”

过渡剧情,下一章切换刘元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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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秦失其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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