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那日嬴虞离开后径直去找了李斯,李斯答应帮助他恢复宗籍,嬴游也派了家仆去给李斯传信。

大王没有同意关内侯将二人除名的请求,此事暂时告一段落。

一辆马车在街上缓缓行驶着。突然,为首的马匹长嘶一声,拉着马车在街上横冲直撞,将路边的许多摊铺都撞塌了,一时间混乱不堪。

众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马车在街上乱窜,从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声。此时嫪毐竟然直接冲上前去,双臂死死抱住那匹马的头,双脚凌空,硬生生将马车扭转到正轨上来。

嬴游震惊于他的气力之大,久久说不出话来。那被撞得破破烂烂的马车上走下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是魏国使者魏霑之女魏嫣。她的父亲行礼向嫪毐道谢,语气中感激之意尤甚,随后二人便随嫪毐进入府中。

看来魏国也想要攀上嫪毐的关系。今日太后也在,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门客都收敛许多,拘束地饮着酒。宴席过半,魏嫣起身向嫪毐敬酒,二人相谈甚欢,不时有莞尔笑声传来。

太后一开始还未在意,见嫪毐迟迟未归,面上渐露不悦之色。只见那屏风侧边,魏嫣伸手将自己的发簪取下赠予嫪毐,簪上缀有珍珠,色泽清亮,想必是上佳的珍缺。

嫪毐并未推辞,而是将其收入囊中,太后强忍着心中怒火闭上眼睛。魏霑和魏嫣前脚刚走,太后冷冷对嬴虞道:“让那个魏嫣今日便离秦,本宫再也不想见到她。”

嬴虞出门为魏使送行,其他人也都各自散去了。嬴游出门,见嬴虞正言辞恳切地请魏嫣莫要再记挂嫪毐,并告诉她嫪毐只是太后宫中的寺人而已。看来魏嫣已是心系于嫪毐,却因此得罪了太后。

魏嫣眼中似有不甘之意,缓缓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地消失在嬴游的视线之中。对面的茶馆中有人走出,穿着便服,但嬴游认出是御史王绾,他定是眼见了今日之事,转而去找吕不韦汇报的。

他猜得不错,吕不韦得到消息后,即刻派樊於期伐魏,不日便攻下城池数座。嬴游在街上又见到魏使的车驾疾驰,从王宫中归来时却是一副落寞模样,转头又派人到嫪毐的府门口等着了。

嫪毐照常在晋咸居中与众门客饮酒作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春风得意。他朗声笑道:“诸位,今日太后将魏国进献的五座城池作为封邑赏赐于我,实乃一可喜可贺之事啊!”

众人纷纷拍手叫好,有人奉迎了几句,又是一顿豪饮。嫪毐叫嚣道:“太后已命我代为参政。唉,这大秦……都在我的手上,我可算得上是大王的假父啊!”

此句一出,众人却都安静下来,席间顿时寂寥无声。嫪毐酒后失言,若是传到大王的耳朵里那还了得。他似乎也意识到不妥,然而已经无法收回,只好继续强颜欢笑以掩饰心虚。

嬴游回府又吐得七荤八素,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尽了,终于想起自己连续两三个月与嫪毐等饮酒,已经颓废不堪。若是嫪毐不早日倒台,他自己也迟早要倒地而亡。

楚王熊完崩逝于郢都,秦国派阳泉君芈宸和李斯前去吊唁,令嬴游不解的是,大王下诏让他去为二人送行。

那日寒风凛冽,城门外一片尘土茫茫,马车帘四散飘摇。李斯安然坐在马车上,面色平静地对嬴游道:“这几天夜里多看看天色,有什么事情直接请见大王便可。假父之事,大王已然知晓,想必不日嫪毐就会失势。”

嬴游点头后行礼拜别,看着那队车马渐渐远去,化为一个渺小的黑点,融入漫天的黄沙之中。

虽然他在观星占卜方面算不上行家,但儿时随自己的老师学过几手,大致可以辨清。当夜他爬上高楼,天幕凄寒,繁星点点,唯有一颗星辰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观其所在位置,是不祥之兆,但仍有回旋的余地。

看来李斯与阳泉君此行凶险,定是有人要伺机行刺。大王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他并非重臣,除非李斯在事前提醒过,否则恐怕几日后才能得见了。

嬴游骑一匹快马往章台宫门口赶去,街上静得只听见马蹄声阵阵。章台宫门宏伟阴谲,门口守卫将他拦下,喝道:“何人何事?”

嬴游下马,行礼道:“宗室嬴游,有要事禀大王!”

那守卫向身后一人点了点头,那人便入宫去禀告。不久便有一个寺人来领他进去,走得极快。

殿中灯火影影绰绰,嬴政正批阅文书,年青君王的眉眼间尽是凌厉之色。见嬴游走进来,微微有些焦急道:“可是预见了什么?”

嬴游在殿中跪下,道:“臣观客卿李斯与阳泉君之命星时明时暗,恐将遭遇不测,请大王派人前去护卫。”

偌大的章台宫中,唯有烛火噼啪作响。嬴政紧蹙眉头,摊开一卷竹简写了几行字,命一个寺人交与蒙恬。他静静看着嬴游道:“依你所见,是何人欲谋害二人?”

君主面前,嬴游不敢多言。嬴政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道:“说出来,寡人不怪你。”

嬴游低声道:“大王,最有动机者,应为长信侯嫪毐。”

嬴政眯起眼睛道:“可有证据?”

嬴游道:“尚无。只是……”

见他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嬴政怒道:“事关二人性命,莫要再扭扭捏捏了!”

嬴游吓得将身子俯在地上,颤颤巍巍道:“嫪毐曾经刺杀客卿未遂。”

嬴政听到,一下子站起身来,道:“为何?”

嬴游摇头道:“不知,也许是客卿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嬴政面露迷惑之色,道:“那他早应将此事告知我。”

嬴游劝解道:“想必是还不到时候,大王莫要心急。”

嬴政仰头闭上眼睛,疲道:“你先下去吧。”

顿了一会儿,他又道:“明日你随渭阳君上朝。”

嬴游沉声道:“臣遵王命。”

他爬起身来,膝盖跪得隐隐作痛,后背冷汗淋漓。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章台宫,此时东方的天空已刮出破晓的光影。

嬴游并不是能废寝忘食不知疲倦的人,在上朝的路上早已哈欠连天。他与渭阳君同乘一车驾,其后还有几辆马车,都载着宗室中人。

大殿之上,嬴游手持笏板立于队尾,静静观察着局面。嫪毐在太后的位置上坐着,一副趾高气扬之态。

嬴政端坐在主位上,如傀儡一般,与昨日的威严相比大有不同。他的眸中暗流涌动,旒冕下的神色犀利。

吕不韦稳坐在一旁。楚国春申君遇刺身亡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楚国各路势力蠢蠢欲动,恐将发生内乱。

上卿姚贾上前,行礼道:“大王,太后,相邦。如今天下局势风云变幻,臣以为大王应早日加冠亲政,方能稳定朝纲啊!”

宗室之中也有人站出来赞同,吕不韦却只是大声说道:“上卿所言甚是有理,待下朝之后可与本相详谈。”

姚贾只得默默返回朝臣的队伍之中。在此之后,议的都是一些烦琐杂碎的国务,嫪毐倒很是收敛,几乎没有发表什么言论。

在整齐的“恭送大王”声里,嬴政从侧门离开了大殿,百官也渐渐散去了。在王宫门口停留的许多车驾之间,嬴游看到姚贾正与吕不韦攀谈。

“大王要加冠亲政,并非什么难事。若依我所编《吕氏春秋》之法而治国,那我定将全力支持。”吕不韦微笑道。

姚贾道:“那我便将相邦此意传给大王了。”

言罢,二人互相行礼之后上了各自的马车,朝两个相反的方向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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