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自顾自地抵颌轻语,专注的视线落在小嬴政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认真与温和。
“啊……等等,这不是我小时候的样子吗?”青年恍然,无视前方那片见血封喉的陶刃,再次靠近小嬴政,“莫非你就是政儿?”
小嬴政冷眼盯着青年,对他的一言一行都极为警惕。
去而复返,说一些古怪的话。秦氏子楚……又在筹谋什么?
暗含怀疑与审视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青年的前额。
碎发掩盖之下,有一处三寸长的伤口,贯穿半个前额,正在缓缓地往外渗血。
青年却宛若未觉。他褪下身上的长袍,披在小嬴政身上,绽开一个绚烂的微笑:
“政儿,抱歉,让你等久了。”
*
带着温度的袍衣落在肩上,小嬴政一瞬紧绷了背脊,戒备与疑惑之感达到顶峰。
他掩去所有异样,缓缓蹙眉:
“你的额头……”
“……这个?”秦子楚像是才想起额头的伤,屈起食指,拭去眉眼上方的血渍,唇角始终挂着未曾退散的笑意,“只是一点小小的意外……先不说了,搜查的人还在附近,现在可不是嚼耳朵的好时候。”
秦子楚用血渍未干的食指,竖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嬴政也知此刻并非追根究底的好时机,顺势收敛视线,不再多言。
两人并肩坐在墙后,远处摇曳的火光晃得不太真切,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围墙,将他们堵在这个冰冷的角落。
可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二人,也像是隔在两个不同的石室内,彼此相邻,却永不交接。
秦子楚状若散漫实则警觉地关注着巷口的动静,对现今的处境颇有些头疼。
他本是秦国一个微不足道的庶王孙,每日过着平平无奇的宗室生活。
家里的王位不需要他来继承,母亲是个透明人,也不需要他帮着争宠。
清汤寡水地渡过二十载,能够谈得上“意外”二字的,就是十五岁那年险些被送去赵国为质,以及遇见一个奇怪的祝官,受他教导这两件事。
而现在,第三个“意外”发生了。
秦子楚将目光转向旁侧,看着那张与自己儿时颇为相似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一觉醒来,他竟然穿成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秦子楚”与他遭遇不同,不仅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被送去赵国为质,饱受苦难,还在赵国纳了姬妾,生了个孩子。
作为一个不想结姻也不想有孩子的异类,这可不像是他会做出的事。
平生二十载,秦子楚第一次感受到了“愁到头秃”的滋味。
虽然按照祝官的话来说,这种现象叫“多世界诠释”,这个世界的“秦子楚”严格意义上并不是他,只是平行时空某个与他极为相似的人,他不需要为“秦子楚”的行为负责……但,他始终无法过心里的那一关。
不想要妻子孩子是一回事,可既然妻子与孩子已经存在,就不该丢下自己该背负的责任。
无论缘由。
所以,当他在这个世界醒来,从那个名为吕不韦的富商口中套出如今的处境后,第一反应是不顾吕不韦的反对,坚决折返。
他没有看漏吕不韦眼中的惊愕与不解。
「纵使赵、秦交伐多年,春秋之义已然瓦解,但赵国尚未摧志屈道,还不至于拿三岁稚子泄愤。」
「赵王之怒,只冲着您一人。他们不会杀三岁稚童,却极有可能对您下手。」
「只要您回到秦国,获得秦王的青睐与支持,令赵国投鼠忌器,他们就不敢伤害小公子。」
「这一笔买卖该怎么做,个中取舍,王孙心中应该比不韦更清楚才是。」
吕不韦说的很有道理,只是——
「我并非商人,不懂利益之道。我只知道一件事——哪怕‘意外’的概率只有一成,那也并非万全之法。取舍取舍,说白了就是舍。再多的权衡,亦不能遮掩舍弃的事实。」
即便和“儿子”素未谋面,他也不能将这个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年仅三岁的孩子一个人丢在赵国。
如果一定要追根究底,或许是……他不想让这个孩子与自己一样,经历“有父母却不如没有”的童年。
巷口的那支巡卫兵并没有在附近停留太久。
黯淡的火光逐渐远去,土墙重新笼罩在夜幕之下,变得愈加清冷。
吐出的热气在严寒中化为白雾,秦子楚重新坐在小嬴政身前,不太熟练地摸了摸幼童的绒发。
察觉到对方隐隐透出的抗拒,秦子楚收回手:“政儿,你的母亲呢?”
小嬴政古怪地瞥了他一眼:“我没有母亲。”
一时间,秦子楚不确定这孩子是在赌气,还是实话实说。
他对另一个自己缺乏了解,所掌握的讯息全部来源于吕不韦。
而这些讯息当中,并没有与“政儿母亲”相关的描述。
似乎察觉到秦子楚的迟疑,小嬴政以一种近乎漠然的语气,平淡地解释:“我出生不到三日,她便失了踪影。”
初时尚未察觉,如今小嬴政娓娓而谈,秦子楚不由生疑。
三岁的孩子……会这么冷静地应对变故,甚至佯装昏迷,瞅准时机刺杀他人?
未及细想,萌芽的疑问就被独属于幼童的稚音打断。
“阿父,莫非你已忘了前尘往事?”
秦子楚没有另一个自己的记忆,自然不会徒劳地遮掩。他指着自己额头上的伤口,语带无奈。
“摔了头之后,有许多事记不清了……”
借口是假,无奈是真。
不仅仅是因为穿成另一个秦子楚,身陷危境的缘故,更有“不知道该怎么与孩子相处”的无措。
一个合格的父亲该是怎么样的?
他不知道,也没见过。
看这个孩子的反应,另一个他……应当也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吧。
想到这一点,些许烦躁在心中盘桓。
但这丝微弱的波动很快便被抛到身后,秦子楚注视着小嬴政,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现在——政儿可以与我一起走吗?”
他朝小嬴政伸出手。
小嬴政冷冷注视着这一切,并不想接纳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好意”。
但他的内芯毕竟不是真正的稚童,十余岁的心智足以辨析局势,懂得什么是最有利于自己的决断。
离开赵国也好,继承秦王之位也好,都需要亲生父亲——秦子楚的接引。
是否虚情假意,另有图谋,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幼小而冰凉的指节缓缓向前,握住同样冰冷却宽厚的大掌。
得到应允,秦子楚将小小的身躯抱在怀中,捂住外袍的缝隙,往小嬴政身上严严实实地裹了几圈。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发现这个孩子比想象中的更轻。分明是会说话的年纪,却并不比前世刚出生的弟弟们重上多少。
察觉到这点,秦子楚心中愈加沉凝,一丝深重的郁色在眸中转瞬即逝。
轻盈的脚步踏碎石道上的寒霜,秦子楚在黑夜中走着,逐渐加重的喘息令他稍稍蹙眉。
这副身体比前世的他差了许多……看来,另一个自己在赵国过得并不太好。
……岂止是不太好,这身体也太糟了吧。怎么会有人只是抱着一个孩子赶路,就喘成这样?
秦子楚生无可恋地往前走,眼中逐渐浮现自暴自弃的摆烂之意。
看来赵国的待遇与伙食真的很淦。
幸好当年自己没去。
有一茬没一茬地想着,时刻警戒四周的他,没有看见肩上幼童眼底的暗芒。
终于,借着微弱的月光与来时的记忆,二人抵达南侧的城门,在收买过的士兵的帮助下离开邯郸。
可就在秦子楚疾速出城,进入构树林的那个瞬间,伏在他肩头的小嬴政忽然抓住他的鬓发。
“俯身!”
一支利箭从林间蹿出,直取后心。
秦子楚:还来?还来?梅开三度,我真的会火(掏出40米大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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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虚情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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