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问情

这一回,孙权所率吴军在夏口的驻营位于两山之间,山口坐东向西,里外各有五座营盘,都设有将士值宿;水师万余则在二十里外依夏水列营,当江拒曹,为第一道防守,其间河流分支又散落大小哨舟滩船,巡逻运粮,井井有条。

按理来讲,军中不可一日无主帅,更遑论是这般规模庞大的出兵。但如今吴王借疯病脱逃,兵马都督和能称上名号的将领又都巧合般地不见踪影。最初各营还只是起了些流言蜚语,止于口舌;及至夜里,气氛更加不对。

孙尚香当头的反应便是去囤贮马匹兵器的营房边上蹲守。她是惯于匿迹的,委身藏在一棵枝叶繁密的老槐树上,守到后半夜,正要打瞌睡,忽看见下边几名武弁小卒拉了些推车,拿油布盖住火药、劲弩、箭矢等军备物资,绕过空无一人的岗哨,就要向外逃窜。

她下意识便去摸身后弓箭,又猛然记起嫂嫂对她三番五次的叮嘱:越是危急关头越要有耐心和定力,静观其变。自己向来由着性子办事,可今日或许是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孙尚香竟将手收回去,转而远远跟在几人后面,看他们要往哪里跑。

这一跟不要紧,果然是叫她顺藤摸瓜找出了策划兵变的始作俑者。

也许不止一个,但抓到一个是一个。

此刻将至清晨,天边闪起绀金色的一线光,与营中篝火一道亮起这群叛兵的脸庞。中有一人骑马巡察,督促其余小卒检视运来的兵械物资。

孙尚香上弦拉弓,三箭齐发,那叛将的马儿瞬时哀鸣人立起来,复又负痛踣地,把背上同样中箭的将领滚到了地上。她藏在暗处冷笑数声,又连连放箭,将四处逃命的小卒也射杀几个,旋即再次将箭头对准叛将头子。

“看你装束,还混了个骑督。为什么要通曹,背叛我哥?那边那些人都是你煽动的吗?”孙尚香一边问,一边走到营地中。火光跳动,映在她横眉冷目的脸庞上。

这不知名的叛将是个黄白脸儿的魁梧青年,此刻膝跪于地,奋力拔出胸腔正中央的箭,张口喷出一泡黑血,喘息的身躯如破了洞的窗户纸在风中竭力鼓动。

他慢慢蓄足力气,抬起头怒目裂眦:“我才该问……当年打兖州,你哥为什么要杀一个随他征战五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老将!我爹……我爹甚至临死前还在为他操心办事!真是瞎操心……”

“什么?你说的话我不懂。你爹是哪个?”正说着,她忽然将闭着的一只眼睁开,“不对,你的脸色!”

孙尚香放回弓箭,上前几步,撕掉他脸上蒙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灰败发黑的陌生面孔。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不认识。但能做出这样精良的易容功夫,除了从前的里八华,便只有……可这人不是曹操那边的吗?

她心里有意回避了另一个可能,转念便想:对,之前的确有传闻说曹操吞并了里八华余孽。加上这巫血,也像极里八华的手段。

“我死不要紧,反正你也没有援兵……竖子无道,苍天有眼……”他翻着白眼,胸膛和口中不断涌出黑血,眼看就要没气。

“等等!不准死!”孙尚香伸手抓住他肩膀,摇也不是,扇也不是,回过头对身后寸步不离的玄衣武士大喊,“你们!快去找军医啊!”

“郡主,他已经死了。”一人半合着眼,神色未动。

孙尚香愣神片刻,将那叛将尸首放下,站起身叹了口气。随即发问:“丁将军还没到吗?”

“最快也得今日傍晚。”

她点点头,张目望去,见远处已有两拨人马围住要塞关口厮杀起来,附近更有一地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来不及了!替我多拿些箭来!”孙尚香拔下叛将腰间大刀,随意挑了匹运货的马儿翻身而上, “随我去收拢余兵,镇压叛乱!”

闻言,一人去推车兵械里翻找,另一人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叠乌金甲,双手呈上——那是平日里吴王出征所戴披挂。

却说徐州的州牧府,如今已成绣衣楼四部集中办公之地。此时此刻,广陵王就坐在书房里批阅最新鸢报,耳中听门房描绘着方才的所见所闻。

——玄蜂卧底曹营发回的密讯,和吴王孙权登门拜访的消息同时到来。

广陵王将手中报告看完,抬手示意门房暂且候在旁边,心里先将这不能打断思绪的事儿理顺,也将心中堵塞多年的一口气理顺:

被认定为叛徒的天蛾,很可能在他们将计就计作了替换的曹军之中,被炸死了。

看来,他走之后也没有遇到明主,被榨干情报价值后,仍用来顶最危险的任务,比待在她的蛾部好不了多少。

……不知曹操是拿什么条件说动天蛾叛变的,或许来日逮住另几个人后,可以问问。该感谢他,这么多年为她拚命谋业,连巧合之死,冥冥中都有利于她。曹操想离间她和孙权的联盟,却不料反被她抓住机会塞进卧底:活着来偷袭孙权的是扮她的曹军,而活着回曹营的却是扮曹军的蜂部。

云雀也不记得你。天注定的苦命人。

广陵王压下心中一阵难受,面色沉沉,将后续计划初步勾勒出框架。随后转过头,问那门房:“你刚刚说,吴王是来商量兖州之事的,但随身只带了十来个亲卫,形容狼狈?”

可笑!自己即将兵临城下了,他莫不是慌了神,拨不出援军,便来谈个顺水人情,多少谋点好处?——这种可能,原与庞统考虑过,只是心里犹觉得他放不开也做不出。

“对,对。”门房一个劲点头,将方才的话又复述一遍,“来了就问有没有吃的,又叫人打热水,可能是想洗洗?反正,小的先让他们去谒舍休整了。”

毕竟,疾行数个日夜而无片刻停留,这一行人看起来不雅,闻起来更不雅。简直令人怀疑:堂堂吴王是被篡了权夺了位,赶出的江东。

广陵王手指轻轻敲着桌子,思量半晌,吩咐他:“要什么条件,照做便是。至于见面……本王很忙,让他们等几天。跟阿蝉说,先围在谒舍,看起来。看守的人不要露面。”

门房不敢有疑,应声退下。那木门开闭“吱呀”一声,雨气侵袭而入。

屋里半潮半暗,外头芭蕉打在墙上咣咣作响,是倒春寒夹着风雨要来。此时还不到上灯的时辰,广陵王用了点力推开窗,狂叶飞花扑面涌入,落了满桌。她随手取一件深衣披上,拿起案上公文,对着外头天光将就看。

其实也没怎么看,脑子里在思考孙权的事。

两天前孙权渡江的时候,江都据点的密探就已经传过急讯,所以她并不是到今天才知晓。但或许是近日公务繁忙,她有意无意将这事忘在脑后。

没想到他真敢来,而且,才带了十几个人,好像笃定她不会对他怎样。

广陵王其实也问过自己几回,对孙权到底还有无情意。曾经上头是曾经,当下只是当下。且不论他们早已利益相冲,盟友之名日益架空,就光是这么些年的陌生岁月横亘其中,也足以让任何两个亲近过的人生出嫌隙。

她知道自己以前辜负过他,辜负过他最敬爱的人,不管怎么说都对他有种特别的歉疚,残剩的关怀。于是,也曾冷眼旁观他不肯归还城池的样子,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清醒放下。她才懒得自降身份去求他顾念旧情。

可他竟真来了,口口声声说要谈城池交接的事。有什么好谈呢?该打就打。

广陵王举着公文看不到一会儿,仰身向后靠,把它盖在脸上。表情藏在鸢报下,想休息却睡不着。长叹一声,又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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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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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号鸢权广]她到底喜不喜欢我
连载中桃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