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吹了吹额头垂下来的刘海,又去看云。
嗯,像雨?不对不对;披帛?发带?柳条?
“……什么什么,杨柳依依?”孙策抬起手,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什么也没抓住。
[孙策!孙策!!]
又起风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天。
剧痛让他无法感知时间,无数念头从他脑中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江东交给谁?还没有带仲谋上过战场呢,尚香和母亲还等着他;军营里怎么安排?这次的路观图不能流传出去,还有艨艟的损耗……啊,这么多事,托付给谁呢?
那个人的面容一闪而过,孙策突然有些犹豫。
托付给她吗?虎符、帅印都告诉过她在哪儿了——当时还不让他说,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军中很快戒严,水兵七手八脚地把他捞了上来。喉头不住有血腥的气味向上翻涌,几乎将他淹没窒息。强烈的刺鼻气味让他短暂睁开眼,他好像看到她就在他身边,他正枕在她的膝上。
是真的吗?是一路赶来的吧。孙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徒然地伸出手去,指尖划过的不知是血还是水。他突然想到了她说的那个七年后,他想说你别难过啊,他想说,那个孙策看到你走了会难过,但是他知道在另一个时空还活着、他会安心的。
一片混沌。天地间有无数碎片快速掠过,交替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孙策不知何时置身漩涡之中,如同在艨艟上冲锋。他感觉不到任何苦痛了,狂风卷起衣摆与长辫,黑红血丝模蔓延向上,耳边,哀嚎、哭叫、撕心裂肺地咒骂与风声混杂,猎猎作响。
死个人而已,不会有这么大动静,是索命来了吧——孙策嗤笑,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他握住腰间的刀柄,心里盘算着要怎么从地下杀回去,眼里逐渐泛上嗜血的杀意。
一片花瓣不知从哪里闯了进来,几次险些被狂风吹走、努力靠近、贴近他手掌化为点点暖意。
春水微颤。
孙策转身——黑暗幻化为光明,三千镜中世界同时振动,万华同春。
……
[孙策?]
少女扑棱着大眼睛,格外圆润的脸颊上沾满了泥土,蹲在角落里,像被尚香蹂躏过的大虎和小虎。
[哦……孙策啊。]
农家少女点点头,手下的动作一点没停。太阳毒得噬人,她袖子卷起,手臂晒脱皮了。口干舌燥地擦了擦汗,还是把草帽摘下来给他。
[孙策。]
闺阁千金挑起门帘,纤纤长指之后,那双熟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良久,无声拒人于千里之外。
[孙伯符?]
女官束着高髻,横扫峨眉,站得端正挺拔,目光烈烈,丝毫不惧这个突然闯入殿中的鬼魂。
不论如何转世、是什么身份,她总会走上极其相似的道路。
可是,太短了。
[孙策!]
[孙策、孙策!]
太短了,停留得越久,越不愿离去。孙策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每一世她流露出的那些言语、表情。好熟悉、又很模糊,像黄昏时已经没有余热的阳光,只要看着,就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小孙!小孙!”
[孙策……]
[孙策啊……]
怎么可能……不赶他呢?
可是,怎么可能真的走呢?
[……孙策!]
[孙伯符!]
“小孙!”
打也好、骂也好,她早就不愿意和自己好好说话了。但是没关系,他注定会找到她,不论她在哪里、不管她能不能想,见也好、不见也好,他都要守在她身边。
“小孙!!”
屋檐下,妇人扔了个果子砸他,气急败坏:“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睡觉啊!?”
身后跟着的人皮肤黝黑、背着渔具,满脸好奇:“我那天看到的不是个姑娘吗?”
妇人摆摆手:“现在是一家子了啊。”
“哦,”渔人问,“那那个姑娘呢?”
孙策猛然睁眼,挣扎着坐起来。
糟了!他睡着了!
“小孙!”妇人在下边摆摆手,“来、你们要找到的人来了!”
孙策低头去看——渔人冲他憨厚地笑了笑,婶子用手扇着风,抱怨道:“你们两口子也真是,找的人好不容易来了,我给领家里来了,结果你俩一个都不答应啊?”
“什么人来了?”
说完,孙策想起来了,越发心惊:“不是说……清明前后才回来吗?”
婶子一副看白痴的眼神:“你们这一架吵了多久啊?这不马上就清明了?”
……果然!
孙策的脸色突然变了,妇人见怪不顾上前安慰道:“两口子嘛,吵架是难免的。有事说开了就好,啊。来来来,要问什么,这就问吧。”
“……她去哪儿了?”
妇人心道这吵得够厉害的,又劝了几句:“她前几日说她要去临安。我说呢,问你的时候她说你有事,原来那时候就吵上了啊?哎哟,你也劝劝她,跟自己人不能那么置……诶诶诶——你去哪儿啊?人在这儿呢你们不问啦?”
正说着,孙策就跑没影儿了。妇人数落了他一阵,转头和渔人赔礼道歉。
“这……对不住啊,”妇人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小两口是这样的……都奇怪得紧。”
“不打紧,”渔人倒是不介意,“其实也没什么,那小姑娘不知道怎么把那么大一口棺材推来的,我渔船刚刚转弯过来就看到了,没给我吓一跳。”
“就没什么异常吗?真不是撞鬼?”
“没有吧,”渔人眯着眼睛,“不过,那个棺材好像是渐渐沉下去的,是她自己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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