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病的那几天时睡时醒,但朦胧间感觉到她抱着自己,清醒时候,两人却像若无其事一般。
她想让自己知道,还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以阿蝉的心性,怕是她自己也没想明白。
这些天她断断续续地想:自己实在不该做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连接一旦建立,是去是留,就不再是一个人的事,哪怕时间可以抹平大多数的记忆,但在每一个未到达的瞬间,人都是清醒着的。
无论对她还是对自己,最妥当的做法,便是换一个女官。
她叹了口气,阿蝉随即看了过来。她朝阿蝉招了招手,阿蝉走近,被拉着坐下。
阿蝉的眼里向来波澜不惊,虽然凌冽,但只要是友非敌,她对人一向友好,只是在表达上有些笨拙。如今换上乌桓人的装束,层层衣饰包裹,更多了些艳丽之色,像翎羽华美的山雀,安静地栖在枝头,观察着人间。
广陵王撑着下巴,问:“塞外不下雪的时候是怎样的?”
“是绿色的,”阿蝉道,“有马,有牛,有羊,羌人、乌桓人坐在一起,唱歌,跳舞。”
她问:“他们唱什么呢?”
阿蝉道:“我听不懂,文远叔说,是他们的蝴蝶、花和草原。”
蝴蝶,花,草原。
广陵王叹道:“都是很自由的东西啊。”
阿蝉没有接话,广陵王也不催她,两人静默地坐着。不一会儿,另一些与她们穿着一样的侍女掀帐进来,招呼二人出去发粮。
侍女说,族里的老人提到,早些年的时候,每年冬天都要搬地方,如果像今年这样运气不好,牛马冻死了,人也活生生的饿死了,如今这样,已是好了许多了。
广陵和洛阳也曾有过缺粮的情况。每次大战之后,饿殍连天,到处都是尸山血海,有时候甚至会阻碍前行的道路。但北境的饥荒不太一样,大雪覆盖了一切,也封冻了强烈的哀恸。
泥土混着积雪,孩子们站起来,拍掉手中的污秽,跟着人群走到长队后,有的藏在父母兄弟身后,有的只能裹紧身上的衣服,露出脏兮兮的脑袋,畏惧地观察着。
“只发粮不行,”广陵王皱眉,“这么多孩子,没有亲人一起,容易出事。”
士兵们把人聚集在一处,中心燃着巨大的篝火。从互市上买来的粮食需要烹食,众人便七手八脚地从帐篷里拿来了锅碗,从中心的篝火里借走一二,纷纷架起简易的炉灶。
“不用惊讶,乌桓人有乌桓的过法,不会烧起来的,”楼班拍了拍她的肩,“再说,这几年西边有人带了些新的东西过来,说是......‘火’是什么‘光明’、‘希望’?族里有人信这个,烧烧也好,再不济也暖和。”
正如楼班所说,不少人围着火焰长叩,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虔诚的祈祷。几个孤零零的小孩儿不明白周围的人在干什么,也不懂得做饭。他们在大篝火前跪了下来,风一吹,险些被燎了头发。阿蝉和广陵王一手一个,把他们捞了出来。
“没事吧?”
广陵王拍灭了她身上的火星。小孩儿扑闪着大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她怀里暖和,赖在她怀里不走。
“楼主?”
广陵王摇头,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袍。
“能听懂汉话?火很危险,没有大人陪着不要靠近,知道吗?”
小女孩怯怯地点头,“嗯”了一声。
“还有多少人没有大人陪着?”广陵王问,“都带过来,姐姐教你们生火做饭”
小女孩眼前一亮,惨白的小脸上仿佛顿时有了颜色,重重地点点头,跑出去找人。
“楼主,要我去跟着吗?”
“不用,他们刚刚失去亲人,对其他人会很警惕。”广陵王站起来,“楼班,小孩子找人不全,你们得排查一下。”
“没问题。”
楼班招来侍卫,正在吩咐,另一拨人驻马外围。
守卫来报:“大人,西凉军首领带着物资来了,说是赈灾。”
“西凉军?张辽?他为什么来送物资?”
楼班朝广陵王看了看,那人耸耸肩,显然也不知道。送来的物资,不要白不要,楼班跟着侍卫前去接洽,阿蝉和广陵王隐没在侍女中,继续照看着集聚的乌桓族人。
张辽一眼就看到了她们。边境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要是身体健壮的人,眼中总带着狼似虎般的急迫,随时准备狩猎;她们则习惯了ren耐和克制,对关外人来说,若是不小心路出马脚,怕是最好的催化。
两人原就有几分相似,现在打扮得一样,晃眼间几乎就是一个人。不过,阿蝉的眼神更清冷一些,那个人......那个人在翻白眼。
张辽还挺乐意看她这副嫌弃的模样,比平时那个高高在上的模样有意思多了。
“不必言谢,”张辽收回余光,“你只需管好自己的族人,挨过这几天,一切好说。”
“那就借张将军吉言”,楼班行礼,“将军既然送来了物资,那我便着手去安排了。将军,随意。”
说是随意,外族军队总不好随意在异族村落驻扎,张辽停留了一会儿,便策马走了。
“楼主,文远叔走远了。”
阿蝉出声提醒,广陵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嗯,走了,”她问,“怎么了?”
阿蝉偏头,似是有些不解。却道:“没什么。”
“嗯。”
广陵王表面平静如常,心下了然:阿蝉......应该是听到了。
眼下不是说这些事的好时候,更何况这本就是一笔烂账。她难得生出些许窘迫,拍了拍自己的脸,把注意放回眼前。
那小孩儿回来了,身后跟着十几个跟她一样灰头土脸的小不点。她站在方才那个地方,左右看了看,跑了过去。
“姐姐。”
她脆生生地叫到,扯了扯她的衣摆:“我带来了。”
广陵王顺势看去,觉得有些不对劲。
“只有他们吗?”
小女孩儿点头:“嗯,我只认识他们。”
阿蝉和她对视一眼,朝他们走去。
孩子们不认识她们,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小女孩儿放开她,摆摆手安慰道:“不用怕,姐姐是好人,就是她说要教我们生火的。”
阿蝉从油毡下的柴捆里抽出一根木头,轻而易举地用劈刀辟成小块。小孩子们看得眼睛目不转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就是这样,把木头搭成一个小帐篷,”广陵王解说道,“再从那里——小孩子不能玩火。从那里取一点火来。”
阿蝉点燃了一小根柴火,塞进“帐篷”下方,没过多久,火焰就顺势蔓延而上。
“哇——”
小孩儿开心地拍手,然后搓了搓手,对着火焰烤了起来,一动不动,全然顾不上烹煮粮食。
广陵王无奈:“喂,不吃饭了吗?”
小孩儿们瞪着无辜的双眼,坚定地摇摇头,肚子却“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她没好气地笑了笑,吩咐阿蝉留在这里照看。
“姐、姐姐,”小女孩儿拉着她的袖子,“我学,我跟你去。”
小女孩儿像是十分信任她,广陵王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去向其他乌桓人借东西。
“诶?那人怎么又回来了?”
“是啊......怎么——怎么直接冲过来了!?”
周围突然骚动起来,广陵王迅速把小女孩儿揽在怀里。
张辽带着几个士兵去而复返,高大的人影身先士卒,长长的马尾在身后划出一路激烈的弧线。
守门的侍卫连忙拦住:“张将军这是做什么!”
“让开,”张辽稍微勒马,“去找你们楼班大人,出事了。”
“我这就去,”侍卫立在原地,“还请张将军下马,在此等候......张将军!”
张辽细剑出鞘,侍卫连忙抽出武器应对,被强悍的力道扫到一边。张辽策马,人群被吓得四散开来。他在人群中找寻着她们的身影,身后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
“大人!大人!羌人从西边围过来了!马上要进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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