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先敬文远叔!文远叔!咱们喝一杯!”
那人端起酒盏,张辽却碰也不和他碰,仰头便是一杯。密探们发出惊呼,纷纷要和张辽喝酒。这下连阿蝉也笑了,她道:“文远叔酒量很好的。”
“是吗?”广陵王笑道,“你们几个,要是能把文远叔叔喝倒,这个月月例再加一成。”
“真的!?”
广陵王颔首:“当然。不过你们要是喝不赢,下次来给文远叔叔送货可就没有辛苦费了。”
“一言为定!”
密探们撩起袖子,纷纷端起酒盏。
“文远叔!来!喝!”
张辽被吵得头疼,他也没兴趣成为这种幼稚赌局的筹码。可密探们坚信“富贵险中求”,拉着他不肯松手。
什么的人,就有什么样的下属。
那人正在给小女孩夹菜,低头认真听着。偶尔看过来,又很快收回去。
张辽连酒盏也不用了,直接用倒了一碗饮尽。密探们不甘落人下风,纷纷弃了酒盏换碗,可喝着喝着,张辽却将碗丢在一边,拍开封泥直接就坛。酒过三巡,天也黑了。宵禁之后,只有院子里闹哄哄的。众人莫名其妙的胜负心突然攀比了起来,效仿着张辽,一坛、再一坛。
更夫打过,不知何时,全都醉倒了。
张辽喝完最后一坛酒,酒局之上早已空无一人。
他准备走了。
“......喝成这样啊。啧啧。”
那人披着冬衣,提着灯笼靠近。她看见张辽站了起来,在他身后问道:“现在走吗?”
张辽闭了闭眼。
“走了。”
他刚踏两步,那人道:“先别走。”
张辽停下。
“......帮我把这些人拖回去。”
张辽深吸一口气,堪堪ren住骂出口的话。
那人打着灯笼在前边探路,张辽一手一个扛起这些人。要是知道有这么一出,他是绝不会和这些小兔崽子喝酒的。
她的右手还使不上太多劲儿,没多久烛光就颤了起来。
张辽道:“你先回去。”
那人摇摇头:“那小孩儿难缠着呢,阿蝉哄她睡觉,累得睡着了。”
一想到她居然也觉得小孩儿难缠,张辽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也就颇为不屑地笑了出来。那人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换了个方向。
就这么一趟一趟,密探被拖回了各自的房间。
关上门,烛火也快燃尽了。
灯火昏暗,两人相对而立,彼此的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
她道:“你......现在回去吗?不是有宵禁?”
张辽好笑,反问道:“宵禁?”
整个雁门,有谁敢查西凉军的宵禁。
广陵王讪讪道:“也对。我送你出去。”
张辽转头就走,与大门背道而驰。广陵王愣了一下,提着灯笼跟上。
雪风吹了起来,广陵王打了个寒颤,灯笼差点磕在地上。张辽从她手中夺过木杆,勉强稳住,但最后一丝光亮也暗了。
“我大概记得路,你住哪间客房......”
她正要引路,张辽突然抓住她的手。灯笼被他甩到一边,张辽恨恨地看着这个偏要来招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人,强势地吻了下去。
长吻及尽,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水丝被月光照得银白。
“为什么。”
那人偏头:“我喝醉了。”
张辽皱眉:“什么?”
她重复道:“我喝醉了。”
张辽随即凑了上去,两人再度交换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一点酒味也没有。
张辽笑了,贴着她的唇道:“知道了,死孩子。”
广陵王原是没想过张辽会再回来,本来准备让阿蝉带着些东西去找他,就当做告别了。可张辽人不到,西凉军的补品、伤药却源源不断地送了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广陵王感觉自己似乎又被当成了孩子,如广陵大街小巷的父母所痛斥的那般:“唉!臭孩子。”
虽是责怪,但他们却依然会注视着孩子的一举一动,必要时则瞬间来到孩子身边,扬起的巴掌也只是轻轻落下。
奇怪的容ren。或许只是客套的地主之谊,更或许是他军中那位爱护阿蝉的副官自作主张,没什么好想的。
今晚,张辽带着小女孩儿出现的时候,她的心漏了一拍。
他的疏离破绽百出,自己ren不住想要逗弄他;他根本经不住一点玩笑,仿佛是愿者上钩一般。
她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和阿蝉先行退下,会在确认阿蝉睡着后又跑了出来。她站在屋后,看见那人喝倒了最后一个人,尤嫌不足地提起坛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出去和他说那几句话,但当她被张辽抱着亲吻时,心里升腾起的,是“得愿以偿”。
张辽问她“为什么”,她只能低着头说:“我喝多了。”
醉了,很多事就不用再去想该如何解释。
张辽本已经答应了,如今把自己折磨得不上不下,怎么反倒又问起来了?
“啊......”
“乖,”张辽好笑道,“不是醉了吗?装醉也要装得像一些。”
广陵王真的受不住了。她呜咽着摇了摇头,脖子上的黄铜饰片发出清脆的声音。
“受不了了吗?”张辽抬起头看她,“现在,文远叔叔能从不听话的孩子这里听到一句实话吗?”
在这个最冷的夜晚,他们拥抱着彼此,不知辗转多少。
无法停止、无法停歇,仿佛要将这种感觉刻入她的骨髓,不止今夜。
......
那天密探醒来时,楼主裹着厚厚的冬衣靠在廊外休息,睡得很沉。阿蝉刚刚寻来,朝他们做了个手势,把她轻轻叫醒。
“楼主?”
“唔......"
阿蝉无奈道:“怎么睡在外边?”
“那几个小子喝醉了,”她打着哈欠,声音有些沙哑,“累。”
阿蝉见她实在困得厉害,要说的话便没说出口。她招呼众人自行收拾,扶着她回院内休息。
小女孩也醒了,广陵王摸了摸她的头,倒头就睡。
小女孩眨眨眼,小声问道:“阿兄怎么了?”
阿蝉道:“阿兄累了,我们不要吵她。”
阿蝉带着她准备好的东西来到军中,把小女孩交给早已等候在帐外的楼班。
张辽坐在军帐内,平日里系着的头箍今日取了下来。
阿蝉道:“文远叔,我们明日便走了。”
“走便走了,”张辽道,“何需告知于我。”
那双眼里布满了血丝,不知是否是宿醉,张辽看起来也颇为不快。
“是您照顾我长大的,”阿蝉道,“阿蝉不会忘记。”
“你长大了,”张辽道,“应该忘记一些事。”
阿蝉点头,走出军帐。
第二日,绣衣楼的车马整装完毕,在晓日时分出了城门。
广陵王清点着这次的账目,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城门处出来。
“阿兄——”
小女孩挣脱楼班的手跑了过来,在她面前刹住脚步。她先把拿着的大包袱给她,垫着脚,又从怀里掏出一串珠链。
“这是大人给你的,这是我给你的。”
珠链上的石头大小、颜色各异,但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宝石,她还从自己的项链里拆了几个铃铛。
广陵王笑着,蹲下身来,让她把珠串套在自己脖子上。
“谢谢,很漂亮。”
小女孩也嘿嘿笑着,但脸随即垮了下去。
“阿兄,雁门的雪停了,来年花开的时候,你还来雁门关吗?”
张辽站在城墙上眺望。他看见那人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笑着点了点头,还伸出手指和她拉勾。
张辽突然明白了阿蝉了急迫。
那人站起来,看到了他,同他招了招手,意思是“再见”。
但他知道,春风再也不会回到雁门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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