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此次举办名剑大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公布真相,还沈归贤侄一个清白。”
“诸位皆知,六年前我藏剑山庄招婿,吾儿芷衣与天风镖局少主共结连理。原以为是天赐良缘,却没想到引狼入室,弋青铜这个贼子利用吾儿对他不设防,联合贼人将吾儿杀害!栽赃于沈贤侄。”他说着看向身边的大弟子,“吾徒鸿山受弋贼蒙骗,误以为沈贤侄就是凶手,对沈贤侄百般折磨,一切皆怪我识人不清,不当用!”他说着竟携叶鸿山向断刀跪下,断刀大惊,一手扶住一人,忙道:“伯父,沈归受不起。”
叶鸿山也扶住自家师父,趁断刀的注意力都在叶庄主身上,他后退一步,直挺挺跪下:“沈归,错不在我师父,在我,当初也是我固执己见,对你犯下大错。”
从看见自家师父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练芳刃没撒谎,真的是当年那个被他滥用酷刑、废掉右手的沈归救了藏剑山庄。
“如今我愿以臂奉还,终生侍奉。”他说完抽出离得最近的姜慧的佩刀,竟直直砍向自己的右手。
离他最近的叶庄主并没有阻止,反倒是断刀接住刀刃。鲜艳的红色从手中滴落,在地面绽开出血花。
叶鸿山惊诧抬头,正好对上断刀的眸子。
“叶鸿山,我不需要你的手臂,也不需要你侍奉。藏剑山庄百废待兴,叶伯父和芷衣都需要你。”
他说完捏着刀刃一拨,弹开叶鸿山的手,握住刀柄一旋,归刀入鞘,藏剑耳边鬓发应声而断,飘飘摇摇落地。
“此发代你受过,你我两清。”
断刀转身看向台下,六年了,他终于可以回到中原武林,可以光明正大于此诉诸自己的冤屈。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擂台左边观赏席的施喻道长身上,对方也看着他。他好像老了,人也不太精神,鬓边长了白发,蓄的胡子也没打理好。
施喻其实不算一个好师父,他武功寻常,在师门中也寻常,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可好徒弟被欺负时,他保护不了,只能让那孩子背井离乡,四处流亡。后来那孩子结识藏剑山庄的叶大小姐,得其相助回了长安。他又成了那孩子的师父,明明武功没人家厉害,名声也没人家大,却端着师父的架子谆谆教导。可那孩子很乖,很听话。
他这辈子做得最硬气的一件事,就是去藏剑山庄救他的孩子,可他脑子不够聪明,武功也不够高,被人算计不知道,被人打成重伤还要纯阳宫出面将他赎回去。
丢人啊。
沈归有这样一个师父,真丢人。
“师父。”
他听见对方这样喊,差点以为自己幻听,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对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修边幅的模样,后退几步想躲起来,却不小心踩到台阶往后倒去,还好身后的晏从及时扶住他。
断刀冲过去扶他,眼里没有丝毫嫌弃与怪罪:“我没有辜负师门的期望,沈归堂堂正正。”
施喻抓住他的手,拍了拍他的肩,接着他的话说:“沈归是师父的骄傲。”
可师父却不是沈归的依靠。
在座有不少是当年那件事的亲历者,天之骄子般的人物死在自己的新婚夜,实在惋惜,当年对沈归都是深恶痛绝。只是没想到六年后,这位沈道长还能为自己讨回清白。
今日参与比武的几位无一不是门派的中流砥柱,尤其是七秀坊妙音娘子苏浣纱,当年也算与叶芷衣有些情分。
“叶庄主,不知你们是如何发现此事,可有证据?”
叶庄主道:“那贼子背后有高人相助,证据是没有,但他已亲口承认恶行,我们这回也将他带来了洛阳。”
叶庄主示意四弟子去带人,很快余霁便押着瘦骨嶙峋的男人上了擂台。
“弋青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在武林各位豪侠面前说清楚你这些年干的事。”
那男人听见自己的名字才有反应,看着台下数双眼睛,忽然急呼:“救我,救我,藏剑山庄冤枉我,他们想吞了天风镖局,竟不惜和杀害芷衣的凶手联合,我没有杀芷衣,我没有杀芷衣!”
“你在胡说些什么!”姜慧气得踹了他一脚,余霁想阻止弋青铜反咬,却被断刀拦住。
就在这时,有人踏人群而来,落地回身,一袭明黄衣衫,清雅贵气。众人不禁纳闷,这届名剑大会还有多少惊喜?
那人取下头上帷帽,容貌昳丽,英姿飒爽,却是藏剑山庄故去的大小姐叶芷衣!
江月楼前鸦雀无声,数百观战侠士皆目瞪口呆,就连妙音娘子、净圆大师等武林代表人物也惊诧:这世间竟真的有起死回生之事!
“弋青铜,你还认识我吗?”叶大小姐站在瘦骨嶙峋的男人身前,神情冷淡。
六年前,她躺在地上,六年后,弋青铜躺在地上。这如何不是天道轮回,因果报应。
弋青铜浑身僵硬,手臂止不住颤抖,但他还是抬头去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阳光正好,给那人镀上一层莹华,微风不燥,轻轻拂动她的发。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他们的初见,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藏剑山庄大小姐,自己还是那个软弱无能的小镖局少主。
是叶芷衣救了他啊,她就像神一样降临在他面前,给他披上披风,遮住他的丑态,保护他的尊严。
他不敢再看了,眼睛都快被灼伤,只能匍匐在地上,以发遮面。
“你还不认罪吗?”
弋青铜的头重重磕在地上,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我……认罪。”
当初叶芷衣尸体消失,他害怕再生变数,寻假尸顶替仓促下葬。这六年来他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没有一刻安心,他知道她会回来的。
她会来清算他的罪。
“德不配位,必有祸端。你以为自己扶持起了天风镖局,如今他们也因你的扶持锒铛入狱。你恨沈归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却受人爱戴,恨我心有所属却招你入赘。可若没有沈归求我出手,六年前天风镖局就不存于世。”
她也曾真心想与眼前这个男人好好在一起,却是引狼入室。
弋青铜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那不是害怕,也不是悔过,只是不知该怎么办,被巨大的悲伤包裹着。明明当初他也是被陵王胁迫,骑虎难下,可后来权势太迷人眼,就什么都忘了。
是他把天风镖局推向火坑。
叶芷衣不再看他,“押他去官府自首。”
弋青铜再次看向叶芷衣,千言万语不尽,只能无语凝噎。就在这时,一把刀自江月楼而来,其形特殊,其力无穷,直直冲向弋青铜。
在场的都没料到还有人会攻击弋青铜,而弋青铜本身手筋被断,武功被封,眼看躲闪不及,被人抓住衣服扔到身后,长剑出,刀身落,叶芷衣抬眸对上霸刀男子的眼睛。
众人哗然,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怎么会有霸刀山庄的人来?还是霸刀山庄堂少爷柳玉琅。
柳玉琅从江月楼三楼雅间飞身而下,掌中运功,落刀飞回手中。
“让开。”他暂时不想跟叶芷衣起冲突,但弋青铜必须死。
“他要去自首。”
“我要亲手杀他!”
“他必须去自首。”弋青铜身上牵扯到的不仅仅是藏剑山庄和沈归,还有陵王。
柳玉琅不听,继续向前,刚刚击飞傲霜刀的剑抵住了他。
他不可置信,“你要跟我动手?”
“你冷静。”
柳玉琅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女人,他的手将刀柄抓得太紧,几乎在颤抖,可他寸步不让。
随他而来的几位霸刀弟子首先护住自己少爷,别的藏剑弟子以为他们是来挑衅,也拔剑戒备。小小的擂台竟比方才还要剑拔弩张。
“大师兄,你现在还不能动武!”柳芜抱住柳玉琅的胳膊,妄图将刀从他手中扣出来。
“你知不知六个月的胎儿已经会动,要想不伤母体,就要用内力将其杀死,震碎后再导出。”柳玉琅嘴角流出血水,不知是牙龈咬得太用力,还是怒急攻心。
在场众人没听懂他的意思,刚刚还在说弋青铜狼子野心谋害藏剑山庄的事,怎么现在又说起胎儿,难不成这坏事做尽的弋青铜还曾杀害六月的胎儿?
断刀和元潇却懂了,叶芷衣六年前成亲时已有身孕,弋青铜否认这孩子是他的,那就只可能是柳玉琅的。叶大小姐成了活死人,无法生下那个孩子,当初恐怕是柳玉琅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用内力将其震为碎肉。
杀子之痛,锥心刺骨。
叶大小姐收了剑走到男人面前,霸刀弟子们虽警惕却并没有阻止,她握住那只死死握紧傲霜刀的手,轻声安抚:
“柳玉琅,他会付出代价。”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还会有其他孩子。”
“我不会!”他看着叶芷衣,眼眶已经红透,哪怕没有流出眼泪,也能感受悲伤。
叶芷衣忽然觉得她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男人,她只是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天翻地覆,可对方却是真真正正煎熬了这五六年。
“会有的。”
“我们?”
她顿了顿,轻轻叹气,“我们。”
男人越过她的防线,将她抱入怀中。叶芷衣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最终还是放任了对方。
算了,就当她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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