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清光被我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手足无措，他下意识过来扶我：
“主、主人！请把头抬起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慌乱有如实质。
“这次是我做错了，虽然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但这也不是叫你们去承受碎刀的借口。我本就打算事后向你们道歉的。”
我话说到一半，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站在门口的宗三左文字。
“并非有意窃听，只是门没有关。”他说着，径直走进来，哀愁中又带着一抹担忧之色，“主人，作为统领刀剑的审神者，不应当亲自向下属道歉，否则会有损威严。”
“这也是在那个魔王身边耳濡目染的吗？”我笑问。
他面露无奈之色：
“主人。”
“不必如此担忧。”我捡起话题，“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作下属看待，如果一定要比喻，大概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我做错了，希望你们能够规劝，同时，我也会保证你们一直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这就是‘从’字的含义吗？”宗三左文字轻叹。
说实话这样跟他们剖析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叫我蛮尴尬的，但有些话不能因为尴尬就不说。
我不说，我的良心会不安，刀剑也不会领会到我的本意。
就算是审神者和付丧神，也不是靠脑电波沟通的。
有话当场就要说开，我不会给误会过夜的机会。
我起身，将还未看完的文件放至一旁。
……
片刻后，我身后跟着宗三和清光，坐电梯下到了一楼。
“哇，主人下来了！”
今剑一下蹦得老高，看着都快赶上日本号扛在肩上的枪尖了，吓得日本号赶紧把枪挪远。
“大将，这里才刚开始烧烤，你想吃些什么？我替你烤。”
药研藤四郎说着，已经举起了一串烤鱿鱼。
“每样来一串即可，先尝尝鲜。”
我走过去，一路不断有刀剑向我奔来，或是行注目礼。
等所有刀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身上时，我向着众人，毫不犹豫地弯腰鞠了一躬。
药研手上的烤鱿鱼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滚了圈泥，不能吃了。
真是的，不要浪费食物啊。
“主……主，你在做什么啊……”受到最大惊吓的是长谷部，他几乎是第一时间跑到我身边，又不敢碰我。
“在向你们道歉。”我平静回答，“擅自把你们拖入险境，对不起。”
“主人……”
“大将……”
刀剑们一时无言，面面相觑，似乎对眼前的情景感到费解和无措。
不过我本无意突然来这么一出，搅了他们的兴致，于是直起身后，扫视一圈：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每个人都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只要不过分，我就不会拒绝。”
这下真成许愿池里的王八了。
“哇哦！”
“真的吗？好耶！”
“主人万岁！”
刚刚近乎凝滞的气氛，突然开始流动，甚至比之前更热烈。
刀剑们瞬间沸腾起来，几个机动高的，已经跑到我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要奖赏。
我晕头转向地听了一耳朵，要么是希望我能给本丸换个景趣的，要么是希望我能在那儿不动让他打扮，并且穿着那身装扮度过一整天的，要么是希望我能升级一下厨房灶台的……
总之许的愿望五花八门，不过好在没有过于离谱的愿望。
山姥切国广作为近侍，捧着纸笔连轴转地记录愿望。
也许是许愿机的吸引力太大，就连平日里看着无欲无求的三日月，也挤过来凑了个热闹：
“我可否也许一个愿望？”
“嗯，说来听听。”
“主殿不妨告知我们，近日一直在困扰着主殿的烦恼，究竟是什么？”
他的这句话一落地，其他刀剑全都静了下来，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看他们的反应，应该是为我的魂不守舍挂心很久了，但是又不敢问，好在今天三日月问了出来，不然他们可能还要一直挂心下去。
“这么明显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我在想什么，这么轻易就能被看出来？
无论怎样也做不到姐姐那样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吗？
“那是自然。最近主殿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饭也只能吃一碗了，远远比不上平时的量。”
三日月颔首。
……不会说话可以别说。
我有些窘迫地解释道：
“那只是单纯的没胃口。”
“不打算告知我们吗？”
三日月没有被我绕进去，平日里钝感力超绝的“老人家”，此时却敏锐得可怕。
我摇了摇头：
“此事本和你们没有关系，是人类之间无聊的俗世之争，不该把你们这些付丧神牵扯进来。”
“别忘了，我们刀剑正是为此诞生。主殿为何不肯向我们倾诉烦恼呢？”
当三日月用那双美丽得过分的、带着新月的眼睛看着别人时，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拒绝他的请求——根本不必举行什么鬼屋活动，也不必弄出个幻境，只要他提，我必定会将家族遇袭的事情双手奉上——主要是，即使我一个人保守这个秘密，也没有任何用处，它只会是个秘密。
还会让我寝食难安。辗转反侧。
仇恨和焦躁会啃噬我的内心，叫我的心灵出现裂缝，叫时间溯行军有机可乘。
——时间溯行军。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是否可以改变藤原家覆灭的历史？
是否可以救出我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是生是死的父母？
“主殿？主殿？”
三日月的声音将我唤回，等我意识到刚刚在想什么的时候，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那一刹那，我好像隐约触及到了什么真相。
杀不尽的时间溯行军。
改变历史的心情无限放大的暗堕刀剑。
时之政府总是出错的情报，和总也填不上的漏洞。
还有……
视野中，黑茫茫的别墅之外，传来浪涛声的海岸上，忽然不知何时，踽踽走来一个人影。
我屏息，在人影越走越近时，将他认了出来。
“藤野……老师。”我顾不上许多，赶紧向他跑了过去，“藤野老师！”
自从藤原家覆灭，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遭遇了什么，是否知道我父母的消息？
强迫自己不为亲情牵动、乱了方寸的心，此刻又重新跳动起来。
心中一团乱麻，我刚起身，就被三日月按住肩膀：
“放轻松，主殿。”
我深呼吸，努力将心态放平，放慢了脚步，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狼狈。
等终于缓步走到藤野老师面前，我才看清了他——
与记忆里的藤野老师并无二致，只是消瘦了些许。
我在他面前站定，在海边明月之下，海滩上能见度很高，因此我连他眼角的细纹都能尽收眼底。
“好久不见。”他打了声招呼，本想叫我名字，瞥一眼身后刀剑，还是换了个说法，“如今你的审神者名是什么？”
他怕被刀剑听到我的真名，我会遭遇神隐。
“萤。”
我按捺住快要跃出胸口的心脏，克制地回答。
“萤，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你的问题，我这里没有答案。我此次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说着，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我，我几乎是接过的当场就打开了，等看清里面装着的东西，如遭雷击。
是两束头发。
“等我赶到时，他们已经死去，我回天乏力，只好割下他们的头发，带给你。”
藤野老师握住我的一只手，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如今你拥有自己的本丸，就相当于处在时间罅隙之中，如果不是你主动来现世，或是去合战场，就没有人能找得到你。你的家族是庞然大物，一朝倾覆，分家的清算暂时还轮不到你头上，你可以躲在本丸，等所有人都遗忘你，遗忘当年的事情。时之政府会保你平安。”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听不下去了，只顾声嘶力竭地问他：
“是谁？是谁干的？谁杀了他们！？”
姐姐藤原紫的死亡，已经令我难以接受，如今更坏的情况发生了，父母俱亡，我几乎肝胆俱裂。
是谁动的手！？
“你先冷静，萤。”藤野老师试图安抚我，但毫无作用——毫无作用。
一直以来，我都试图用忙碌的出阵和日常来麻痹神经，让自己遗忘藤原家遭遇的事情，就仿佛只要听不到噩耗，父母就还健在，我要做的事情，就只有查探姐姐的死。
可今天藤野老师的出现，像是给了我一记重击——
原来逃避没有用，哭泣没有用，自欺欺人、想假装无事发生，更没有用。
痛苦不会因为你闭上眼，就不来造访。
“主人？”
刀剑们感知到我的灵力隐隐有暴动趋势，纷纷从远处向这里赶来，不过几个纵跃，机动高的短刀就已经落在我和藤野老师中间，他们误以为藤野老师是要伤害我，已经拔出刀剑。
“把武器收回去。这是我认识的人。”
我勉力在刀剑们面前维持冷静，阻止他们对藤野老师刀剑相向。
“可是……”
紧随短刀之后赶来的，是长谷部，他犹豫着看看我，又看看藤野老师，手中刀并未放松。
“你走吧。”
我努力控制情绪，看向藤野老师，从他刚才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并不赞同我复仇，甚至鼓励我苟且偷生。
所以从他口中，大概率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保重。”
他说完，直接用符咒撕开空间——那是可以快捷传送回本丸的符咒。
我恍然。
啊，他也是有本丸的审神者。
等等。
审神者之间没有直接的通讯手段，除非在时之政府经营的论坛发帖。
我自从掌管本丸之后，也因为本丸位置的特殊性，几乎不与家人联系，半是主动半是被动地与现世断了联系。
他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带刀剑们来这里度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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