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几乎成为赤发歌仙的代表属性,当他表现出与平时完全相反的坦诚,我下意识先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发觉这乃是“傲娇”的“娇”部分时歌仙兼定已风卷残云似的消失在视线尽头。
“我没听错吧..."朝歌仙离去的方向打量,我揉揉眼,"是在说‘请我们吃早饭’,除此外没有被加上类似于‘洗干净脖子等着’或‘最后的’这样的修饰语吗?”
长谷部忍笑,“歌仙兼定不会在他重视的伽罗奢面前做出有失礼节的举动,”替我将头发用发绳扎好,他说,“我想,大概是伽罗奢有话对你说。”
“正好也差不多是向他们辞行的时候了。”
接过长谷部递来的湿布巾,我将脸仔仔细细擦干净,困倦随着这份凉爽消散。
“这几天实在惊心动魄,不抓紧时间的话,我恐怕要萌生退意。”
我知道自己本质是一鼓作气再而衰竭的类型,一旦满足于眼前的安稳,就很难再鼓起勇气。
长谷部捏捏我的手指,这个动作最近成为了我们之间不必开口的默契。在前往待客室的路上我对他说,“等到一切结束,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在本丸搭造新的居所,不是要与大家分开住什么的,我只是想和你个小小的,只属于你和我的空间。”
“忙完作为审神者的工作后,隔三差五地躲到那里去,不管义务和责任,就你和我窝在一起,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就算非人上司来了也不让他进门。”
话到最后已经脱离畅想的范畴,甚至有些赌气的成分,在这种特殊境况下脱口而出的许诺大多当不得真,我的同谋者却自然而然地参与规划,他认真的答复我,“考虑到之后有理有据地把上司们挡在门外,建造材料不能从时政的补贴里出,或许从现在就得积攒起来了。”
“以防拿人手软?”
“正是。”长谷部微笑着点头。
我们在待客室门口停下,闲聊到此为止,不等抬手叩门,纸障子被轻轻拉开。歌仙火红的脑袋出现在低处,他正坐在门前,等待我们进入房间。
“快请进来吧。”
伽罗奢在稍远处向我们招手,四人份的食盘摆放整齐,新鲜食材散发出的淡淡香气,将屋内挤得满满当当。
气氛与昨晚大不一样了。
我的心绪也随之松弛一些。
“招待不周,让大家见笑。”
“哪里哪里,玉子夫人客气——”
客套话说到一半被歌仙的咳嗽声打断,他小声提醒道,“废话少说些,别让玉子等太久。”
嗯,还是那个熟悉地令人安心的赤歌仙。
虽然我们对“彼此都有话说”这件事心照不宣,但为了遵守食不言的礼仪,谁也没有在吃饭时间开口。长谷部帮助歌仙将餐盘撤下去时,玉子向我使了个借一步说话的眼色。
任由她将我领到屏风后,躲开歌仙和长谷部的视线。
“您有话要对我说吗?”
玉子没有立刻回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点点头。
“其实我想过之定并非凡人,只是我太迟钝了,直到昨夜才想明白他们究竟是什么的化身。”
并非询问,伽罗奢使用肯定句向我确认道,“其实小夜左文字和歌仙...以及你身边的那位‘长谷部’先生都是刀剑的付丧神吧。”
细川玉子抿了抿嘴唇,脸颊额角的轻薄皮肤因紧张充血,透着异样的红。
短短几个字如同当头棒喝。
被一字不差的说中来历,我立时语塞,内心瞬间闪过许多念头。伽罗奢从我的失神看破端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不是想要质问什么,我没有恶意,请原谅我。”
“您没做错什么,问题出在我们这边。”我垂下视线,“该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与人交往的必要条件是坦诚,但受制于使命,偏偏这最初的一点我们做不到。更早守护在细川玉子身边的歌仙兼定也同样选择了“保持缄默”的应对方式。
然而玉子是何等聪慧的人,她谦虚地说着自己迟钝,实际上她坚韧敏锐,有勇有谋,拥有这个时代所有美好的女性特质。
我不忍心再欺骗她,遂举手投降。
“您说的没错,玉子夫人。歌仙兼定,小夜左文字和我的压切长谷部,都是由刀剑衍生出的付丧神,在我的家乡他们被称为‘刀剑男士’。”我指向自己的胸口,作迟来的自我介绍,“我是协助刀剑男士作战的审神者(聆听神谕者),我名字叫做坂本阿琉姬。”
“坂本!难道您出身于近江附近?”
比起我的身份,玉子首先注意到的是坂本这个姓氏,“我的父亲在近江设立的平城名为坂本城...啊,抱歉,我只是——”
差点忘记了这个渊源。
我僵硬的笑了笑,顺着她的联想说下去,“是的,我确实出身于近江附近,受到明智大人的恩惠,从父辈开始便以坂本为姓氏。”
当初吉行以“坂本”作为我们的代号时确实是以我的小叔叔自称,说是父辈也没错,这话里至少有一半是真的,不能算我说谎。
玉子为我的姓氏感到亲切,并没有对“审神者”这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名词追根究底,不知她自己脑补了些什么,总之逻辑似乎圆了起来。长谷部、歌仙和小夜左文字,这些“付丧神”的存在
被她理解成神明赐福。看上去伽罗奢的信仰更坚固了,是好事,但一想到这信仰里夹带了许多私货,又使人心虚。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玉子夫人突然提起了一件事。
“在被忠兴大人送到偏室藏起来前,我曾见到过另一位自称坂本的近江国人。”
“是叫做坂本吉行吗?”我的心漏跳一拍,没想到会从玉子这里得到有关‘坂本吉行’的情报。
“正是,”玉子问,“果然你们是认识的?”
“......”
我一时语塞,我原本以为他应该是我的陆奥守吉行....
“那个人很奇怪,”玉子继续说,“分明只在忠兴大人麾下呆了数日,却轻易的取得了他的信任,在见到那个冒牌货之前,忠兴大人是不愿意‘父亲’进入城中的,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我听闻是因为那位坂本向忠兴大人谏言,可他们迎入城中的,绝不是我的父亲。”
欸?
“等一下,玉子夫人。”我情不自禁的拉住她的手,“您说、那位坂本吉行原本是忠兴大人麾下的人吗?”
玉子愣了一下。
“没错,是这样的,我还记得那时他倒在城外,是忠兴大人将他捡回去....是有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太对劲。
“请问忠兴大人将他捡回去大概是多久前的事情?”
玉子仔细回想后说道,“那日忠兴大人与我一同去城外跑马,他倒在道旁浑身是伤....我记得是他带来了本能寺的消息,应当是十天前。”
“受伤、本能寺事变之后吗。”
这就与我得到的情报对不上了。
若这位坂本吉行一开始就在细川的属城,那他就不会是假冒“明智光秀”的织田信长那边的家臣。我们的信息在哪里存在了误差,或者说,因为他劝说细川忠兴迎接假冒的惟任日向守入城这件事让我们先入为主认为他是对面的人。
不,不对。
寒意顺着我的背脊一路上爬,回过神来,手心已满是汗水。
那位“坂本吉行”从一开始就没承认过自己是惟任日向守的下属。
逮捕我们那个夜晚,他只是假借“惟任日向守于此”呵止了歌仙的行动,后来在土牢中我直接质问他为何能够统领明智光秀的队伍时,他也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现在回想起来,若不是细川麾下,为何有打开细川城土牢的权限?
若不是熟悉细川宅邸的构造,为何能准确的指出离开的小路?
若不是清楚细川家兵的巡逻排班,怎么能规划出不被发觉的路线?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人告诉“惟任日向守”有审神者被捕的消息,我才得以顺利脱身。
——我被骗了。
也不能说是被骗,而是被巧妙的误导了。
“哈、吉行这个混蛋——”
玉子被我的暴言吓了一跳,“阿琉姬?”
“玉子夫人,我要走了。”
“诶?”
此时此刻,极度的兴奋充斥大脑,我伏低脑袋向玉子辞行。
“我要完成我的使命,然后。”
我听到自己略带颤抖的声音。
“带走原本属于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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