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部撕掉贴身穿的衬衫临时充作绷带，连同捣碎的止血草药包裹伤口。听到我的话他的呼吸一滞，连带包扎的手颤抖。
“信长先生还没走远。”我扬起下巴，方便他将布条打结，“不清楚目的，但轻易就放过我，多半只是试探。”
“通过狭口时歌仙要我带话给你，说溯行军交给他们处理，要我们汇合之后去做该做的事，现在想想，大概就是为了这个了。”
撑起身，我伸手招呼小白毛。
白马沾着血迹，触目惊心，我脱下罩衣遮住马背，双手攀在鞍上。长谷部见我要上马，抢先牵走缰绳，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清楚现下的处境，因此两难，这时若让他来决定只会将他推进自责的怪圈。于是我握住他的手腕，另只手拍拍小白毛的马屁。
“小白毛，辛苦你了，接下来我得和他一起乘，给点面子。”
白马甩甩鬃毛，压低脑袋允许我们乘骑。长谷部携我上去、自己坐在后面，双手环过我的腰把握缰绳，原本他乘着的那匹黑色战马跟过来，长谷部想了想，把我用来遮盖血迹的罩衣系在黑马的马鞍上，那马似乎明白他的用意，朝来时的方向走了。
“那匹马去哪？”
“它会回到秀吉那里。”
没等我问罩衣的事，长谷部主动解释道，“衣服上有血迹，战马抛下主人回到营地，筑前守会明白的。”
是了。
历史（的发展）需要还归历史（中人）本身。溯行军被拖离人类战场，我们也需要及时退出战局，即使站在羽柴秀吉的角度来看，也不愿意把功劳让给一个不知真假的“天命”。死遁给彼此都留下台阶，他一定能够理解我们不告而别的原由。
不过既然聊到溯行军.....
我拍拍长谷部的大腿，说，“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你先答应我。”
长谷部勒住缰绳，小白毛原地踏步。
他顿了顿，苦笑说。
“我知道您想要做什么，可事先答应就不在商量的范畴了。”
他一向对我的要求百依百顺，唯独对这件事很抵触。织田信长离开时没有带走属于他那边的压切长谷部，金霰鮫青漆装饰的打刀明晃晃横在必经之路上，长谷部早就发现了他，故意装作没看见罢了。
第一次与这位敌部交手时，长谷部就很强硬的要“处理”掉敌刃，被我拦住才作罢。后来在丹后细川、敌部也说过下次见面时不会再手下留情的话。
若我没有算错，再见到织田信长那时就是最后的决战，对于属于敌方的刀，最理性的选择是“视而不见”。长谷部明白，他选择这么做。
可我无法就这么离开。
拗不过我的任性，长谷部只能翻身下马。他抬头看我，眉头簇成一团，“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虽没表现在脸上，我知道他不太开心，让人再不忍心捉弄。
“本想说‘因为是长谷部’，但你肯定不喜欢这个解释。”
长谷部在我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把那振打刀拾起，交到我手中。这会儿他眉毛拧成的结舒展开，饶有兴味的挑着眼角等我继续。
我硬着头皮，接着说道。
“官方一点的说辞便是，这振刀恐怕是织田信长故意留在此处，放着不管终究是隐患。”
长谷部轻轻笑了一声，“实际上从刀身感受不到灵力流动，大概率是织田信长将其吸收为己所用了。”
我慌忙点头附和，“没错，在这里最初见到信长先生时，他可是顶着你们那张勾人心魂的脸呢。被识破后才放弃伪装，那个人果然很恶趣味。”
长谷部嘴角上扬很是受用，若他长了尾巴，这会儿肯定带着他螺旋起飞了。
“官方说法已足够说服我了，阿琉姬。”长谷部踩着马镫坐回我身后，他贴近追问，“可我还是想听听您心中的真实想法。”
这绝对算刑讯逼供吧。甚至还用上了美男计！
心跳的飞快，脖颈的伤口热得发痒，我不得不侧脸躲开他的呼吸。
“咳咳，真实想法回家再说。”
我夹紧马腹，催促小白毛启程，长谷部摸走缰绳，这黑心肝的白马竟真就一动不动，站得稳稳当当。
“......”我尴尬笑笑，“你看这马，他不会动诶。”
长谷部没吃我这套，故意直起腰，语调带着勾上扬，“哦，那肯定是因为小白毛也想听你说真心话。”
瞎说，鬼才信，说到底就是小白毛惯会察言观色，狡猾得很！
我绝望看天，沉沉的叹了口气。
“长谷部，他的来历不是普通堕落刀剑这么简单。”抚摸敌刀的刀身，果然和之前的御守一样，能感受到与我相似的灵力残余。
“因为他很多次把我错认成自己的主人，所以我想带他去见这个世界真正的坂本阿琉姬。”
“并不是觉得亏欠，我只是觉得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你我是什么身份，我都不想抛下你。”
“......”
出乎预料的沉默。
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可惜没有。长谷部似乎在思考，不过好在我的答案终于过关，小白毛也终于开始启程。
耳边只有马蹄踩在铺满枯草树枝山路的吱呀和两人一马的呼吸声，我从没有像现在这般迫切期盼他能与我说话。安静地煎熬许久，在我准备找点无关紧要的话题打破僵持局面的时候，身后人的呼吸产生一瞬的空隙。
“对不起，阿琉姬。”
他突然开口，“其实我刚刚在思考干脆从这里调转方向带你离开的问题。”
“什么？”
我一时没听懂，我愣住了。
长谷部放慢语速，一字一顿的，用陈述句向我询问，“只要你说我们逃走吧，我就立刻带你离开。不去管责任和义务，只要你能活着，无所谓方式和手段。”
“你这话太危险了，虽然我们的行动得到那个非人上司的默许，但他搞不好在偷偷监视我们，刚刚的话可能会被认定为反叛。”
“我知道！”长谷部打断我的话，他攥住我的手，“只要你愿意，即使由我来神隐你，即使暗堕——”
这次换他的话被我打断，我握紧他攥着我的手指，“我也知道，到了我实在无法坚持下去的那天，我会提前和你商量的，那时候就拜托你了。”
长谷部的手松了些力气，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垂下头，额头抵着我的肩窝。
我听到他沉闷的嗯了一声。
他的表现太反常了。
是因为我刚刚的表白？是因为我受伤？又或者是受到敌方长谷部的影响？
这些都不足以令他情绪失控。
该在一开始就察觉到的。
猛拉缰绳，小白毛被迫停下脚步。我挣扎着在马背上倒转坐姿，与长谷部面对面。他满眼惊慌，手忙脚乱伸手搀扶，防止我栽下去。
“有些话果然还是得当面问。”
我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我的眼睛。
长谷部下意识躲避被我掰正。
“刚刚在林中与你交手的是什么人？”
“阿琉姬，慧极必伤。”
“总好过死都死不明白！”
见我实在坚持，长谷部认命般沉下眼。
其实我已隐隐猜到答案，可当我真的听到他说出来时，依旧震惊得无法自已。
“与我交手的是我们在丹后细川家遇到的那位自称坂本的近江人，也是....”
他说。
“也是你的初始刀，陆奥守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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